还有之前跟着先生学酸洗铁锈时,她蹲在实验台前,手肘撑着冰凉的台面,盯着烧杯里的酸液。
锈迹在透明液体里一点点化开,像被水冲散的土疙瘩,最后露出底下亮闪闪的铁面,她忍不住拽着先生的袖口追问:
“先生,铁锈变成的盐,是从酸里长出来的,还是从铁里变出来的呀?”
朱有建当时正弯腰收拾试剂瓶,瓶身上的标签纸被风吹得晃了晃,闻言只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是化合反应,把没用的铁锈变成有用的盐,这就是化学的本事,不过不是我们日常可食用的盐。”
她还想再问“化合反应是怎么把两样东西合在一起的,是像面团和水那样揉在一块儿吗”?
朱有建却话锋一转,说起工坊里用酸洗铁件,比人工打磨能省一半功夫,让她先把步骤记牢,别总琢磨些“用不上的”。
那没问出口的话,像被按住的气泡,只能又咽回肚子里。
桌上的酸和碱的样本瓶并排摆着,磨砂玻璃瓶身上只贴着“酸”“碱”两个墨字,连点多余的说明都没有。
前几日她趁实验室没人,偷偷用细玻璃管吸了点酸,滴在铜片上——
细小的气泡“滋滋”地冒出来,在铜片上滚成小水珠,又很快消失。
她盯着铜片上留下的浅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这透明的酸液里藏着什么“气”,怎么一碰到铜,就像活过来似的。
先生说酸是“阳性气体的水合物”,可“阳性气体”长什么样?
是像轻气那样能烧出淡蓝色火苗,还是像厨房里的蒸汽那样,看得见却抓不着?
碱是“阴性气体水合物与金属合成的”,那“阴性气体”又是什么味道、什么颜色?
这些问题在她心里堆得像实验架上的瓶子,满满当当的,却找不到人能帮她一一
解惑。
窗外传来电讯培训班的喧闹声,有人在走廊里扯着嗓子背符号:
“‘金’是◎,‘木’是Ψ……”
声音忽远忽近,搅得实验室里的空气都热闹起来。
徐琳达摸出怀里的小笔记本,翻到画着化学符号的那页——
她自己给化学步骤编了记号,把“∴”标成“加热”,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火苗;“⊙”标成“水浴”,就画个装着水的烧杯。
想起先生说再过两日,就到了一月之期,以后每个月才能上一次课,她赶紧把笔记本按在胸口,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上的划痕。
虽然先生总把原理说得含含糊糊,总让她“先动手、后问理”,虽然化学科里只有她一个学生,连个能讨论的同伴都没有,可至少她现在能亲手做出会燃烧的轻气,能看着锈迹斑斑的铁片,在酸液里变回亮闪闪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心里暗下决心:
就算只能自己琢磨,就算问题攒得比实验台还高,也得把先生教的每一步都记牢。
等下次先生来,她一定要把笔记本里的问题一个个拎出来,问清楚“阳性气体”到底是什么,问明白“化合反应”藏着什么门道。
高宇顺将符号对照表在宿舍方桌上铺得平平整整,油灯的光昏黄摇曳,映得他紧绷的脸明暗交错,指节攥着桌边,用力得泛出青白。
身旁的高智成埋着头,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嘴里还小声念叨:
“‘山’是△,‘水’是⊙,‘军’是冖加○……”
高宇顺听得心里发毛,抬手“啪”地敲了敲桌子:
“念清楚点!别跟蚊子似的嗡嗡!”
他心里憋着股火——
方正化、轩辕德忠本就不算机灵,要是连这俩“棒槌”都能背过,自己哪还有脸在人前立足?
真那样,还不如投瀚湖自尽痛快。
父子俩对着油灯熬到后半夜,高宇顺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脑袋不住地往下点。
他猛地掐了把大腿,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硬撑着嘟囔:
“咱老高家的人,就没有认输的道理!
今天这三十个符号,记不住谁也别想睡!”
高智成揉了揉熬红的眼睛,赶紧把容易混的“○”和“◎”圈出来,凑到父亲跟前:
“爹,您看,‘○’像车轮,光溜溜的;
‘◎’是金藏在矿石里,中间得有个小○,这么记就不容易混了。”
高宇顺瞥了一眼,没说话,手指却悄悄在桌上画了个“○”,又添了个“○”,把这个法子记在了心里。
另一边的宿舍里,轩辕德忠把对照表翻得哗哗响,纸页边缘都被捻得起了毛。
他捧着《乾坤圣德经》时,哪怕是晦涩的经文,读两遍也能背下来,可面对这一堆“△”“◎”,脑子就像进了浆糊,怎么也转不动。
他瞥了眼旁边骑士团的人,有人趴在桌上打盹,口水都快流到对照表上;
连平日里最精神的赵武,都耷拉着头,边写边背。
轩辕德忠叹了口气,把对照表往桌上一扔:
“这玩意儿比背经文难十倍!
简直是要我的命!”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捡起对照表,又开始小声念:
“‘火’是∴,‘木’是Ψ……”
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头又开始往下点。
方正化的宿舍更是热闹——
三位千夫长加十位百夫长围着他,把他死死按在椅子上,连起身的缝隙都没留。
千夫长李其川拍着桌子,语气硬得像铁块:
“大人!搞钱不如人,咱认了,就当是缺心眼;
可要是学习还不如人,往后咱们就跟曹督主混去,您啦就一个人守着御马监得了!”
方正化哭丧着脸,手里的笔抖个不停,“△”画成了歪歪扭扭的“□”,“◎”写成了没圈的“○”,涂了又写、写了又涂,纸都快被笔尖戳破了。
他带着哭腔求饶:
“各位兄弟,咱家是真记不住啊!
这符号长得都一个样,哪分得清啊!”
百夫长王勇把一杯浓茶递到他手里,茶沫子都溅了出来:
“喝了!清醒清醒!
今天背不完这三十个符号,谁也别想走!”
“统领啊,咱们能不能挣口气?
兄弟们过的太憋屈,求您老,也给兄弟们长回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