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液面下降,寄生虫顺着他的鼻腔、耳道、指甲缝钻入,像千万根冰针在体内游走。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泛起淡金色的网状纹路,那是寄生虫在血管里筑巢。
最后,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另一个人的心跳重叠——砰、砰、砰——
却不是同步,而是像两具身体被迫共用同一颗心脏,每一次搏动都撕扯着胸腔。
醒来时,御书房的更漏正敲四下。
朱有建赤脚走到银镜前,镜中人眼下乌青,颈侧却浮现出淡金色的环——
与梦里寄生虫的口器形状分毫不差。
他伸手去擦,那环却像活物般微微收缩。
窗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在他颤抖的指尖上,像一把薄刃,将现实与噩梦的界限割得鲜血淋漓。
三年里,培养舱的顶灯从未熄灭,像一枚苍白的月亮钉在钢板天花板上。
灯下的艾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瘦下去:
颧骨刀削似的凸出,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嘴唇干裂得能看见血痂。
她把记录仪贴在舱壁上,镜头里只有一行不断跳动的数字——“存活率 0.00%”。
直到第 1097 天 03:42,数字忽然闪成绿色:0.01%。
那一瞬,她几乎把额头抵到玻璃上,热气在冷壁上结成雾。
舱内,一条寄生虫正用口器撕开 x-朊-61 病毒的蛋白衣壳,像一条银线钻进了黑色绒球。
它没死,反而在病毒浆液里舒展开来,躯体泛起淡金色的荧光。
艾达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像哭又像咳嗽。
她用镊子把那条“金线”夹进新的培养皿,注入三倍浓度的营养液。
寄生虫开始分裂:
一条变两条,两条变四条……
液面很快铺满细碎的“星屑”。
接下来的十天,她把星屑注射进二十具尸体颈动脉。
第一具尸体在 17 分钟后弹动手指,指甲刮过不锈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第二具尸体在 22 分钟后睁开浑浊的眼,瞳孔却像猫一样缩成黑色细缝。
艾达站在舱外,玻璃映出她扭曲的影子——她正无声地数数:
“一、二、三……十九。”
第二十具,朱有建,始终安静。
她等了整整一小时,最终面无表情地按下红色按钮。
焚化舱的火焰轰然升起,其余十九具新苏醒的“失败品”被机械臂拖走,像一袋袋发霉的面粉。
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在颤抖,她却连睫毛都没眨。
当晚,她坐在实验日志前,用钢笔在“Z-13”旁画了一个粗重的叉。
墨水未干,她已打开加密卫星电话,低声报出一串坐标——
瑞典北部,波的尼亚湾外一座无人灯塔岛。
“LA-1301-S,两周内必须到手。”
挂断电话,她顺手把钢笔插回墨水瓶,笔尖带出一缕黑丝——
像寄生虫的触须。
她没有回头,因此没看见:
焚化舱的火焰熄灭后,Z-13 的冷柜门悄然滑开一条缝。
一截苍白的手指探出来,指尖挂着未烧尽的培养液,淡金色的光在指甲缝里游走。
朱有建——或者说那具被判定死亡的“空壳”——
用僵硬的关节把自己撑出冰屉。
他的动作极慢,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
左脚先落地,膝关节发出“咔”的脆响;
右脚跟上时,跟腱像被重新缝过,绷得笔直。
他走向海边,月光照在他脸上,瞳孔深处浮着两粒金色圆环,像显微镜下的寄生虫口器。
海水没过脚踝的瞬间,他忽然侧了侧头——
仿佛听见极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
但那声音被浪打碎,只剩泡沫。
他继续向前,直到整个人被黑水吞没。
水下,寄生虫在颅骨内侧亮起微光,像一盏幽绿的灯,照亮一条通往未知大陆的航线。
冰冷的海水里,它像一块漂浮的礁石,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一艘货轮的船底。
船底漆黑,只有螺旋桨搅动时偶尔闪过的磷光。
它把指骨插进锈蚀的铆钉缝,任凭涡流撕扯。
关节发出闷钝的裂响,却死死扣住,像一枚顽固的藤壶。
七日颠簸,货轮靠岸。
墨尔本的黄昏带着煤烟与海盐的味道。它从龙骨阴影滑入码头,膝盖尚未弯折,便重重砸在一堆废缆上。
缆绳里渗出的焦油黏住了它的小腿,它用指甲割开皮肉,像剥一张死皮,继续往前走。
关节的僵硬让它步态怪异:
每一步都像折断后再拼接。
它学会在夜里移动。
白天,它藏进屠宰场的冷柜,和冻硬的牛胴体并排躺着;
夜里,霓虹灯把街道染成溃疡的颜色,它混迹于醉鬼、流莺、瘾客之间——
那些人的瞳孔同样扩散,嘴角同样挂着涎水,仿佛整条街都是它的同类。
变故发生在一条叫“黑玫瑰”的小巷。
两个帮派为一批劣质冰毒火并。
自制雷管炸响时,它正站在人群中央,胸口贴着墙,像一块冷掉的铁板。
冲击波把它撕碎——
左臂飞进对面橱窗,右臂黏在灯牌上,颅骨碎片嵌进一名少女的锁骨。
血雾在霓虹里像一场短暂的烟火。
朱有建(或者说那团意识)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碎裂的声音,却感觉不到疼。
第三夜,碎裂的并非终结。
第七日凌晨,每一块沾血的肉开始蠕动。
橱窗里的左臂用指甲刮擦玻璃;
灯牌上的右臂无意识地攥紧电缆;
少女的锁骨里,那块骨片正顺着血管缓缓爬行。
它们同时睁眼——
像有人同时按下无数台监视器的开关。
视角瞬间增殖:
它看见自己从垃圾桶里爬出,也看见自己从排水沟里爬出,甚至看见自己正从一名醉汉的呕吐物里伸指。
所有躯体共用一个意识,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每一根丝都在震颤。
“可以更碎一点。”
这句低语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烙在所有碎片的脊髓里。
于是它开始主动寻找爆炸:
港口油库的泄漏,让它化成火雨,溅上二十七个码头工人的脸;
地铁施工的哑炮,让它混入钢筋水泥,爬进城市的动脉;
跨年烟花的彩排,让它在天空中绽开,落进千家万户的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