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墨尔本早高峰的电车轨道上,每一根枕木都压着一块苍白的指节。
一年后,国土广播里只剩循环的紧急公告,背景音里偶尔传来指甲刮铁的轻响。
十年后,世界地图上最后一个人类聚居点熄灭灯光;
卫星最后一次传回的画面,是无数具僵硬躯体在赤道线上缓缓转身,像被同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
二十年后,星球寂静。
风穿过废弃的发电站,带动锈蚀的风车;
风车叶片割开空气,把最后一粒碎肉抛向高空。
那粒碎肉在空中舒展,像一只极小的、永不落地的风筝。
它俯瞰整个地表——
没有鸟鸣,没有草籽,没有潮汐;
只有无数具关节僵硬的躯体,保持着仰望的姿势,瞳孔里闪着同一抹淡金色的光。
第四夜,无梦。
朱有建在晨光中醒来,胸腔里还残留着噩梦带来的寒意。
他坐在御书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一遍遍回想那三天的梦境。
最近因为“活僵事件”总在心头萦绕,这场梦难道是某种启示?
这世上真有“神谕”吗?
否则《乾坤圣德经》的出现、这场诡异的梦,又该如何解释?
如此说来,那些活僵或许真如梦境所示,哪怕只剩一点血肉,都能死灰复燃。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凉。
结合梦境的细节,他在纸上一一
记下活僵的特性:
一、必须避免接触,以防被感染;
二、绝不能轻易炸碎,碎片遇活物便会寄生扩散;
三、它们没有独立灵魂与意志,全凭本能行动;
四、唯有彻底烧成灰烬,才能真正灭杀。
纸上的字迹越写越重,朱有建却忽然松了口气。
这样的“永生”,不过是碎片化的苟存,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更没有生活的温度,纵使能遍布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他素来对长生久视毫无执念,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之道。
正因为有死亡的终点,生命才显得珍贵;
正因为有生的有限,才会用心感受每一刻的质量。
强行违背自然去延续空洞的存在,实在是最愚蠢的事。
窗外阳光正好,他合上纸,将那些关于噩梦的惊惧与思索,轻轻放在了一旁。
过了数日,头脑越发清醒,噩梦也已不存在,却总感觉到紧迫感萦绕。
威龙在他怀里,仿佛能够感受到朱有建的恐慌,试图用柔软的身体温暖他。
朱有建一直在思考,活僵到底是什么?
或许真是噩梦实验室里的病毒。
病毒本就有生命,只是存在方式诡异,是否可以通过医药治疗呢?
朱有建已打定主意,要在研究院大礼堂召集医科大的众人开一场研讨会。
活僵之事迫在眉睫,一味隐瞒早已失去意义,这场危机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他迫切期望医学大匠们能提出一些治疗或应对的思路。
消息很快传遍研究院各科,无论是否在受邀之列,众人都一窝蜂涌进了大礼堂。
这座自建成后从未举办过大型研讨会的建筑,采用扇形渐高的排椅设计,中央半月型的主席台与观众席恰好形成圆环,暗合“日月为明”的寓意,此刻却被前所未有的热闹与凝重填满。
乾德皇帝望着满座人影,略感意外:
三千六百张座椅竟座无虚席。
研究院各科拢共一千六百多人,“神谕会”成员不过一千二百余,显然多出来的七百余人,是来自各工坊的工匠、监卫女官;
甚至还有人自带板凳挤在过道与后排角落,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活僵”的隐忧与对解决方案的期待。
一场关乎生死的研讨会,就这样在远超预期的关注中,即将拉开序幕。
朱有建示意王承恩先上台通报“活僵事件”的详情。
随着王承恩将吴文瀛奏则,经过重新组织一一陈述,台下惊呼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凝重的气氛瞬间笼罩全场。
待议论稍平,朱有建接过话头,将那三日里关于活僵肆虐的“神谕”以古人能理解的方式娓娓道来,直言这是昊天上帝对世间的警示。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声音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朕先前确实想过带领大明逃亡海外,但神谕告诉朕,逃到哪里都没用。
活僵的蔓延不会止步于陆地,唯有直面它、解决它,我们才能真正活下去!”
台下的医科大匠们面色愈发凝重。
他们虽精于药理医理,能治百病,对“活僵”这种诡异存在却完全摸不着头绪——
世间虽有中风、痹症等导致肢体僵硬的病症,却从未见过关节僵硬到扭曲仍能狂奔扑咬的病例,更别提死而复生、不惧刀枪的荒诞。
与朝堂上那些熟读志怪传奇的读书人不同,医者毕生钻研医书药典,对闲书杂记毫无兴趣,更不会留意神话传说中的僵尸记载。
他们脑中没有“不死怪物”的概念,面对活僵这种违背生死常理的存在,过往的医理知识完全失效,一时间竟无人能提出哪怕一丝头绪。
大礼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剩下众人压抑的呼吸声,与皇帝那句“没有退路”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另一边的神谕科众人却个个眼睛发亮,连那些从“耶稣会”转化而来的“神谕会”狂信徒都难掩激动。
圣皇陛下再次获得神谕!
这梦里关于活僵的描述分明不属于此世,定然是昊天上帝的启示无疑!
汤若望握着鹅毛笔奋笔疾书,笔尖在纸上几乎要飞起来,字迹都带着颤抖:
“乾德元年六月,神国西南边陲,邪魔降下‘活僵’荼毒生灵;
十月二十六日,昊天上帝神谕:
若生存下去,必须与魔战!
神国圣皇已得启示,将领导子民与魔战,此战必胜!
神国万岁!”
朱有建坐在主席台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有些事终究躲不过,既然灾难已然发生,且经过反复思索,哪怕那些看似可行的计划未必真能奏效,也该拿出来让众人一同讨论。
这场关乎存亡的仗,他们必须一起打,或许集思广益之下,能碰撞出有益的建议。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条理清晰地阐述对活僵的观察:
“活僵没有灵魂与意志,行动全凭本能。
这种本能源于对生命力与血气的极致渴望,可称之为‘逐生而生’,或是‘向生而生’——
它们的一切动作,都是为了追逐鲜活的血肉与生命气息。”
话音落下,台下众人立刻屏息凝神,连医科大匠们也竖起耳朵,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对活僵本质的系统描述,或许从中能找到破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