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的毁灭,成了压垮女真信心的又一根稻草。
这座后金崛起前辽州最大、最坚固的都司府城,城墙是用糯米汁混合砂石夯筑的,曾被视为“固若金汤”。
可在一枚巨型炮弹落下后,坚固的城墙像被巨人踹了一脚,从中间断裂垮塌,砖石滚落的烟尘遮天蔽日。
相较于鞍山城被轰成碎石圈的惨状,辽阳的城墙只是垮塌而非粉碎,算是“表现好一点”,但城内的景象可想而知。
方正化站在轨道车上,透过远望筒看了一眼垮塌的城门,连入城探查的念头都没有——
没必要了,这座城已经死了。
张序和跟着“快应队”路过辽阳废墟时,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和之前四座城寨一样的焦糊味,城墙上的裂痕里还嵌着未燃尽的木屑。
他忽然明白“简单、粗暴”背后的含义:
不需要攻城器械,不需要阵前叫骂,甚至不需要见到敌人,只消一炮,一座城就没了。
这种战争,快得让人来不及恐惧,却在心底留下更深的寒意。
而此时的多铎还在威宁堡誓师,他拔出腰间的弯刀指向朝鲜方向,慷慨激昂地宣称要“踏平汉城,生擒叛逆”。
他不知道,“快应队”补充完弹药的炮口,已经缓缓转向了辽东南,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大军必经的西平堡。
那场他寄予厚望的“征朝之战”,或许连朝鲜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要先在辽西的旷野上,撞上大明火器的锋芒。
游击军在前方开路,肃清沿途的小城小堡,战士们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们从未想过,攻城掠地竟能如此轻松。
那三丈长的大炮能拆成几截,用战马一拉就能走,到了城下再重新组装,炮口一抬就能轰开城门。
最初为了争谁先开炮,六支队伍还搞起了抓阄,可偏偏有人运气“爆棚”,二十二座小城堡打下来,前十二座愣是一次没抓到阄,急得直跺脚。
为了“和谐”,各队的太监头领紧急磋商:
“别抓阄了,轮流来!”
但很快又加了条规矩,
“每队每城最多打三炮”——
毕竟听说这炮弹造价金贵,
“小城两颗就够轰塌城墙,第三枚算巩固战果,可不能浪费!”
这些三丈长的火炮,原是补给船的防御炮。
方正化见辽东游击军缺攻城利器,大手一挥就拆了六门下来,六千游击军正好分成六队,一队一门“专属火炮”,别提多神气了。
补给船船长对此半点不反对,反倒摩拳擦掌想去战场凑个热闹:
“船上炮多着呢,少六门不碍事!
真有不长眼的敌人来,剩下的平射炮照样能教他们做鬼!”
他早把连云岛当成了临时仓库,岛上堆满了预制道床和棱堡构件;
补给船一趟趟运来物资,嫌登岸费人力,干脆直接堆在岛上,反正轨道车很快就会沿着新铺的轨道来运走。
更方便的是,大明已有了拉索大桥技术。
连云岛离海岸不过半里地,工匠们正忙着架桥,桥墩刚立起来,钢索一拉,桥面铺好就能过人过车。
“这要是觉华岛就费劲了。”
有工匠闲聊,
“离海岸太远,下桥墩都不划算,还是连云岛方便。”
此刻的游击军正围着刚轰开的城堡欢呼。
一门大炮刚打完两发,城墙就塌了个大口子,第三发炮弹“轰”地炸在城里,惊得残敌四散奔逃。
战士们冲进城时,还不忘念叨:
“省着点打,留着炮弹打下一座!”
阳光照在他们兴奋的脸上,也照在远处正在架桥的工地上,连云岛的钢索在风中微微晃动,像在为这场轻松的胜利,拉起一道通往胜利的捷径。
五月十七日夜子时,盛京崇政殿的烛火摇曳,将殿内人影拉得老长。
代善、济尔哈朗、多铎与科尔沁统领围坐案前,女真各部首领也屏息待命;
龙椅上的福临早已被送回后宫安睡,殿内的凝重气氛与他无关。
一名传令兵跪在中央,声音发颤:
“奴才亲眼见辽阳城头火光冲天,半边天都亮了,赶紧策马回来报信!”
多铎猛地拍案:
“你入城查看了?
是内乱还是明军偷袭?”
传令兵涨红了脸,头埋得更低:
“奴才……奴才刚到泥铺堡,离辽阳还有十几里,就看见那边火光烧得通天;
还听见了巨响,那伞状的火光在夜里亮得刺眼,根本不敢再往前走……”
他没有远望筒,看不见火球,却牢牢记住了那朵悬在天际的巨型伞体,像不祥的预兆。
五月十八日清晨,商议许久的八旗军终于派出两千骑兵,前往辽阳探查。
当落日余晖将浑河与沙河之间的旷野染成金红,这支队伍刚踏入辽阳城外围,天空便落下呼啸的炮弹。
爆炸声接连响起,震得大地颤抖,两千骑兵瞬间被火光吞噬,只有落在最后的十几人侥幸存活——
炮弹的巨响震聋了他们的耳朵,强光炫盲了眼睛,他们凭着战马的本能疯跑,直到视力模糊地恢复,才看清身后的火海,于是亡命般向盛京奔逃。
五月十九日凌晨,这十几名惊魂未定的骑兵被架进崇政殿。
十王亭里的济尔哈朗披着衣袍,头发凌乱地冲进殿中,刚听完汇报就脸色煞白:
“两千人……就剩你们几个?”
百里之外,方正化正举着远望筒观察盛京。
那座城池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箭楼上的火炮根本看不清。
他放下远望筒,对身旁士兵道:
“继续往前铺轨道,再靠近些。”
崇政殿内,济尔哈朗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有敌人入侵!
可为何各城卫堡都没传来军情?”
那些驻守辽阳、盖州的兵丁,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连求救信号都没有。
原本定好五月十八日誓师征朝鲜的大军,因昨夜传令兵的汇报搁置未动。
此刻经半日会议,所有头领一致赞成:
“撤进盛京!”
数万大军放弃城外营地,收缩进城内,试图凭借城防应对这不知来自何处的敌人。
可笑的是,他们在分析敌军来路时,率先排除了正确答案:
“明军没有大船,绝不可能从海上登陆。
若真敢来,必是走山海关、宁远,再经广宁到辽河西岸。”
没人想过,那支能轰塌城墙的军队,正沿着他们看不见的轨道,悄无声息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