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锦艺冷冷一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本妃就让他全家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滚去办!”
“是!奴才明白!这就去!”张管事被这杀气腾腾的话骇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薛锦艺又转向自己的心腹大丫鬟:“翠浓,去开我的私库!把所有现银、大额银票,还有那几盒容易变现的金珠、宝石,全部清点装箱,随时备用!”
“是,娘娘!”翠浓也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多问一句,领命匆匆而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薛锦艺一人。
她慢慢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外面,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了连绵的屋脊之下,天空被大片大片翻涌的铅灰色浓云覆盖,沉甸甸地压在整个京城上空。
一阵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她鬓角的发丝凌乱飞舞,也吹得她遍体生寒。
她望着那黑沉沉的天幕,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三足鼎立?呵……”
“猛虎终究是要吃人的。只是不知,最后被撕碎的会是谁?”
……
京城的雪,下得没完没了。
鹅毛似的雪片子,被北风卷着,狠狠砸在永定侯府高耸的朱漆大门上,也砸在老侯爷的心头,沉甸甸,冰凉凉。
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可老侯爷裹着厚厚的狐裘,还是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钻。
他枯瘦的手指捏着刚刚收到的密报,指节泛白,薄薄的纸页上,寥寥数行,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朝堂上吵翻了天,太子要派巡抚去颍州查他的孙女婿燕回时!
“糊涂!糊涂啊!”老侯爷猛地将密报拍在紫檀小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焦灼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回时这孩子,行事是狠辣了些,可那是为了颍州,为了堵住南唐的狼子野心!太子这一查,分明是要借题发挥,趁机发难!他那点心思,瞒得过谁?”
越想心越沉。
太子凌骏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机深沉,手段狠绝。
回时如今手握颍州兵权,又立下这等泼天功劳,在民间声望正隆,这简直就是太子眼中的一根毒刺,拔之而后快!
而三皇子凌骁…哼,那小子在朝堂上跳得那么高为回时说话,安的什么心?
无非是想把回时推出去,当那把捅向太子的刀!
让他们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两头都是火坑,他的孙女婿,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行不行!”老侯爷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得去探探这郝青麟的口风,他是太子的人,更是关键!”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悄无声息地碾过厚厚的积雪,停在郝府那扇紧闭的侧门外。
老侯爷裹紧了身上的玄色大氅,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他拒绝了门房的通报,只递进去一张不起眼的名帖。
郝青麟的书房里,炭火倒是烧得旺,暖融融的。
这位被太子钦点的颍州巡抚,看着突然深夜造访的老侯爷,脸上没什么意外。
“老侯爷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前来,可是为了颍州那位?”郝青麟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老侯爷也不绕弯子,直接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郝大人,明人不说暗话。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女婿燕回时,行事确实鲁莽了些,但拳拳报国之心,天地可鉴。颍州那地方,军情瞬息万变,等朝廷的令箭?黄花菜都凉三回了!他杀魏王,夺五城,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功过是非,还望郝大人此行,能体察实情,酌情考量。”
话说到最后,带着一丝恳切。
郝青麟端起手边的热茶,慢慢呷了一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眼神。
他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老侯爷爱孙心切,下官理解。只是……”
顿了顿,抬眼直视老侯爷,目光坦荡得让老侯爷心下一沉,“今日午后,三皇子殿下也来过。”
老侯爷瞳孔猛地一缩。
“三殿下也是为燕县马说情。言语之间,颇有回护之意,甚至,许诺了前程。”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老侯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凌骁果然出手了!而且出手如此之快!
他这是铁了心要把回时绑上他的战车,推出去跟太子打擂台!
郝青麟看着老侯爷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轻轻摇了摇头:“老侯爷,三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但下官此行,奉的是太子殿下钧旨,查的是国法军规。功是功,过是过,自有朝廷法度公断。下官心中只有秉公二字,不敢徇私,亦不敢受任何人之托!”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毫无转圜余地。
既拒绝了太子的潜在对头三皇子,也明确回绝了他的游说。
郝青麟摆明了态度,他只听太子的,只认规矩!
燕回时,凶多吉少!
老侯爷只觉得一颗心,彻底沉入了深渊。
完了!回时这小子,被三皇子当成了搅局的棋子,而太子那边,更是磨刀霍霍!
郝青麟这把太子握在手里的刀,刀锋已然对准了颍州。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干涩地说了句:“郝大人忠直可嘉。”声音沙哑得厉害。
然后,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连告辞的客套话都忘了说,裹紧大氅,脚步虚浮地离开了郝府。
风雪更大了。
老侯爷坐在冰冷的马车里,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三皇子要利用回时对抗太子,太子则要借机除掉或彻底掌控回时。
无论哪边赢了,他沈家,他那个宝贝孙女沈嘉岁,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都将万劫不复!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撕裂了老侯爷心中的黑暗。
“去怡红院!”老侯爷对着车夫嘶哑地低吼一声,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儿。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怡红院。
管他外面风雪连天,这里依旧是暖香袭人,丝竹靡靡。
顶楼最奢华的雅间“怡红阁”里,炭火烧得旺,酒香混着脂粉香,熏得人头脑发晕。
几个带着满身酒气的老纨绔,正搂着娇媚的姑娘,划拳行令,好不快活。
门被推开,裹着一身寒气的老侯爷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喜气。
“哟!老沈!你这老东西可算来了!还以为你被关禁闭了呢!”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老头哈哈笑着,举起酒杯。
老侯爷一把扯下沾满雪的大氅,随手丢给旁边伺候的丫鬟,大马金刀地在主位坐下。
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大杯烈酒,仰脖就灌了下去!火辣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烧得他脸色瞬间涨红。
“关禁闭?哈哈!”老侯爷重重放下酒杯,发出一声畅快的大笑,“老子现在高兴还来不及!谁关得住老子?”
他环视一圈,脸上满是得意的红光,声音拔得更高:“你们几个老家伙,知道个屁!看看我沈家,看看我那个好孙女婿燕回时,知道他在颍州干了什么吗?杀魏王!夺南唐五城!那是开疆拓土,泼天的功劳!
朝廷上吵翻了天又怎么样?太子派人去查又怎么样?老子告诉你们,那都是走个过场!等封赏下来,我沈家嘿嘿,那才叫真正的起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以后这京城里,谁还敢小看我永定侯府一眼?嗯?!”
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旁边老头的脸上。
他这番炫耀的言论,把几个老纨绔都震住了。
平日里沈老侯爷虽然也随和,但像今天这样得意忘形地谈论朝堂之事,还是头一遭。
“哎哟!老侯爷!高!实在是高!”
“沈家这是要出真龙了?燕县马前途无量啊!”
“恭喜老侯爷!贺喜老侯爷!以后可得提携提携老兄弟啊!”
短暂的愣怔后,恭维声谄媚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酒杯更是纷纷举到了老侯爷面前。
老侯爷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灌,脸色越来越红,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大笑着,拍着桌子,嘴里翻来覆去就是沈家要“起势”,燕回时如何“了不得”,声音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雅间里的丝竹声。
“喝!都给老子喝!今天高兴!不醉不归!”老侯爷又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微微有些打晃。
就在他仰头准备再次豪饮的瞬间——
他脸上的红光骤然褪去,高举酒杯的手猛地一僵,那双刚才还亮得吓人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
瞳孔涣散,茫然地望向虚空。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嗬…”声。
下一秒,在满屋子人惊愕的注视下,老侯爷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哐当!”沉重的身躯砸翻了面前摆满美酒佳肴的紫檀木大圆桌,杯盘碗盏碎裂的声音刺耳地炸响。
“老…老侯爷?!”那个胖得像弥勒佛的老头离得最近,被溅了一身油污,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去探老侯爷的鼻息。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死…死啦!”胖子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永定侯爷猝死了!”
“轰!”雅间里彻底炸开了锅!
尖叫、哭喊、桌椅碰撞、慌乱的脚步声混作一团。
刚才还推杯换盏的老纨绔们,此刻如同见了鬼,连滚带爬地往外逃,生怕沾染上半点晦气。
怡红院的老鸨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指挥着龟奴去报官……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乘着风雪,瞬间席卷了京城。
东宫,太子凌骏的书房内温暖如春。
他正批阅着奏章,指尖的朱砂笔悬在半空,听着心腹太监压低声音的禀报。
“永定侯府老侯爷,今夜在怡红院宴饮,席间饮酒过量,突发急症,当场猝死身亡。”
“啪嗒。”
那支朱砂御笔,从太子修长有力的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太子凌骏猛地抬起头,那张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甚至还有一丝被彻底打乱计划的暴怒。
“猝死?怡红院?饮酒过量?”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
他精心谋划的一步棋——利用沈老侯爷这个老东西,软禁起来,作为要挟沈嘉岁,进而钳制甚至逼迫燕回时就范的关键筹码,竟然就这么没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飞得如此突然,如此荒诞,如此让他措手不及!
太子盯着地上那滩刺目的朱砂,眼神阴鸷得可怕。
……
二月里的颍州新昌县,跟冰天雪地的京城完全是两个世界。
寒风褪尽了刺骨的凛冽,变得柔和温顺,裹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和草木初萌的微腥,拂过田间地头。
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
城郊,一片规划整齐的试验田边,新昌县主沈嘉岁正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弯着腰,指着水田里刚刚冒出嫩绿小芽的秧苗,跟旁边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比划着。
她怀孕已近九个月,身子沉得像坠了个大磨盘,宽大的棉布衣裙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弧度。
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老伯,您看,这苗子出得还算齐整吧?”沈嘉岁的声音带着温软,却透着一股子韧劲。
老农搓着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咧开缺了牙的嘴笑:“齐整!齐整得很!县主您这‘早稻’的法子,神了!往年这时候,地还冻得梆硬呢,咱都猫冬,哪敢想育苗的事儿!您这二月里就把苗育上,五月就能收一茬?乖乖,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
沈嘉岁也笑了,小心地扶着腰,慢慢直起身。
阳光洒在她脸上,孕期的丰腴让她褪去了几分少女的棱角,更添温婉。
但眉宇间那份穿越者独有的执着,却愈发清晰。
“光早稻还不够,”她看着眼前这片在暖阳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水田,眼神里充满了渴望,“我想试试,一年收三季稻!”
“啥?三…三季?!”老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下巴差点掉地上,“县主,您…您可别吓唬老头子!咱这儿,风调雨顺的年景,一季稻能收个囫囵饱就算老天爷开眼了!三季?那稻子是铁打的,地是钢铸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