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也看清了菩哥的面容,如遇救星地喊道:“菩萨姐姐!”
几个月前,他在城外因争抢杨氏丢下的“蛋清羊尾”,被更大的孩子殴打,赵茜薇主仆出手救了他。
菩哥迅速地将男孩往身侧一扯,抬头去与追来的燕人商贾打照面时,眼里再次闪过惊异之色,几乎要张口时,又好像硬是将什么话咽了回去。
那燕人商贾也由满脸怒容,变为刹那愣怔,但他很快转成过于夸张的谄媚之色。
“菩哥娘子!”他左手抚胸,冲菩哥深深鞠了个躬,“娘子还记得小的不?小的叫萧虎,是璟王爷家大管事的侄子,这回托贻芳公主的福,咱燕人可以来互市,小的们一进腊月就往西赶,便是为了在开年时抢到好货和好价钱。”
这自称“萧虎”的商人,流水般哗啦啦地一通说叨,用的燕国话,冯啸听不懂。
但斜瞥菩哥时,冯啸直觉她面色不太对。
有一种咬馕饼时、吃到意料之外的肉馅的讶异与古怪。
“哦,璟王爷,嗯,他老人家,身体可好?”菩哥终于开口道。
“健旺得很,嘿嘿。”
萧虎一面点头哈腰地,一面将目光投向冯啸。
大羌与北燕的官服,都是左衽,此女的官服,却是右衽,显然来自越国,再瞧她略带冷峻的威严气派,萧虎猜测,这莫不就是,将军提及的那位故人……
菩哥此时,终于醒过来似地,用汉话将萧虎方才所言,译给冯啸听,又告诉萧虎,这是越国的一等女官,冯阁长。
萧虎暗道一声“果然”,赶紧行大礼。
“为何追打这孩子?”冯啸指指躲在菩哥身后的男孩。
萧虎看起来不懂汉话,但猜也猜到冯啸在问什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冯啸听了菩哥的翻译,原来是男孩偷了他们的褡裢。
冯啸又问菩哥为何对这男孩熟悉,菩哥照实言明。
冯啸于是转身,用羌语对男孩说了几句,男孩慑于她的威仪,从怀里掏出铜板当啷响的褡裢,还给萧虎。
萧虎接过,指指驼队围着的一处大帐篷:“冯贵人,菩哥娘子,先屈尊去帐子里喝杯奶茶吧?”
“不用了,”冯啸从菩哥身边牵过男孩,温言道,“你们老乡之间,好好叙话,想来萧掌柜还要与你请个示下,如何谒见贻芳公主。”
菩哥已然面色如常,俯身谢过冯啸,由萧虎前头引路,往毡帐走去。
冯啸则牵上男孩,来到热气腾腾的蒸馍铺子前,买了一兜白馍,递给他:“你先吃两个,剩下的带回去给家里人。”
“多谢菩萨贵人!”男孩已饿得狠了,急声道句谢,就狼吞虎咽起来。
啃着馒头正要走,冯啸却挡住他,冷冷道:“还有一包东西,拿出来。”
男孩又害怕起来,哪敢再瞒,从被冯啸识破的腰间,掏出一个麻布小包。
“贵人,这不是铜钱,是他们吃的肉干,他们不当成值钱的东西,但小的,拿回家,能让弟弟妹妹活命。”
冯啸接过麻布包打开,捻起肉干细看几眼,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非牛非羊,也不是穆宁秋提过的貔狸雪鼠之类。
但这肉干,唤起了冯啸的记忆。
她拿起一条肉干闻了闻,又咬一口。没错,与她在洛阳时见过的一种肉干,如出一辙。
男孩偷偷地抬眼瞄她,心道:这个越人大官,应该不缺肉吃吧,怎么这样馋。
“你从哪里偷到这个肉干的?”冯啸带男孩又走远了些,和声问道。
男孩见冯啸并没有继续凶他,倒是打听的口气,便带着讨好意味,细说起来:“他们有几匹骆驼,专门背吃的,不是他们要卖的山货,那些我也不要。就是他们自己平时饱肚子的,我才摸过去掏的。别的太显眼,肉干好藏。还有一种干菜,有盐的,我也装了一些。”
“干菜?”
冯啸闻言,又去检查肉干。
这一次,她有了更为震惊的发现。
小男孩说的“干菜”,准确地讲,不是“菜”,而是萝卜条。
冯啸没有怔忡很久。
她又给男孩买了几个带肉馅的馕饼,打发孩子走了。
她自己,则回到越人侍卫的马车上。
摇摇晃晃中,她略略掀开车帘,眺望还覆盖着茫茫积雪的贺兰山。
是你吗?我的故人?
你是带着部下,藏在哪一处山坳中,还是乔装打扮,隐匿于金庆城?
或许,就在菩哥走进的毡帐里?
那个燕人商贾,他或许根本不是某一支赵氏藩王的家奴,也不叫“萧虎”。
他和你一样,都是会令菩哥惊骇于在羌国见到的人。
更惊骇的,一定,还有赵茜薇。
冯啸又捻起一条肉干。
那是一种叫“鹿沆”的野兽的肉,因为生活在漠北,燕人与羌人做的肉干里,没有它。
而冯啸之所以确信它的来历,还在于,和亲队伍驻留洛阳城时,冯啸从乌蒙商队那里,见过。
我的故人,你怎么会与乌蒙人有交集?
你躲避刘宸和赵茜薇这两个女子的大半年里,遭遇了什么?
方才我从市集经过时,你是否已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了我?
而你显然,不是来找我叙旧的。
你要找的,应该是,贻芳公主赵茜薇。
林黎,林将军,我说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