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竹篾香
外婆的手,是双会“说话”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能把生硬的竹子,变成一个个精巧的竹篮、竹筐、竹筛子。每当清晨的阳光透过老屋的窗棂,落在外婆的竹编架上,空气中就会飘起淡淡的竹篾香,那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味道。
我第一次看外婆编竹篮,是六岁那年的暑假。那天清晨,我被院子里的“沙沙”声吵醒,跑到门口一看,外婆正坐在老槐树下,脚边堆着几根青竹。她左手扶着竹子,右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弯刀,刀刃贴着竹身轻轻一划,竹子就顺着纹路裂开一道缝隙。“外婆,竹子好硬,你不疼吗?”我蹲在旁边,仰着头问。外婆笑着把我拉到身边,让我摸了摸竹子的表皮:“竹子看着硬,其实有‘脾气’,顺着它的纹路来,它就听话了。”说着,她把裂开的竹子放在膝盖上,双手握住竹片两端,轻轻一掰,“咔嗒”一声,竹片就分成了两半,再把竹片上的竹节削掉,露出里面嫩白的竹芯。
接下来是劈竹篾,这是最考验功夫的一步。外婆拿出一把细刀,将竹片固定在竹编架上,刀刃沿着竹片的厚度慢慢划开,一片竹片瞬间变成了好几根细细的竹篾。那些竹篾粗细均匀,薄得能透光,拿在手里轻轻一折,还能弹回原样。我也想试试,外婆把细刀递给我,让我握着刀柄慢慢划。可我刚一用力,竹片就断成了两截,竹篾也歪歪扭扭的。“别急,慢慢来,手腕要稳。”外婆握着我的手,一点点教我找力度,阳光照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把竹篾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天上午,我跟着外婆学劈竹篾,虽然只劈出了几根像样的,手上却沾了满是竹屑,可闻着指尖的竹篾香,心里满是欢喜。
外婆编竹篮有个习惯,编到篮身的时候,总会在竹篾里掺几根红色的细竹丝。她说红色代表“吉祥”,编进竹篮里,能给家里带来好运气。有一次,村里的王婶来请外婆编个竹筐,说要给远嫁的女儿装家乡的土特产。外婆听了,特意选了最嫩的竹子,劈竹篾时比平时更细心,编筐底的时候,还在中间编了个小小的“福”字。编好的竹筐,篮身圆润,提手结实,红色的竹丝在青竹篾间若隐若现,好看极了。王婶来拿竹筐时,摸着筐沿不停地夸赞:“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我女儿看到肯定喜欢。”外婆笑着摆手:“都是些老手艺,能帮上忙就好。”
外婆的竹编,从来不是为了卖钱。村里谁家要编个竹筛子晒粮食,谁家要编个竹簸箕装杂物,只要跟外婆说一声,她都会答应。有一年秋天,邻居李爷爷家的玉米熟了,需要竹筐装玉米,可他儿子在外地打工,没人帮他编。外婆知道后,连续三天早起编竹筐,每天都编到傍晚。我看着外婆疲惫的样子,劝她歇一歇:“外婆,你明天再编吧,别累着了。”外婆却拿起一根竹篾,继续穿梭在竹编架上:“李爷爷年纪大了,玉米堆在院子里怕下雨,我多编一个,他就能少等一天。”第四天清晨,外婆把三个崭新的竹筐送到李爷爷家,李爷爷要给她钱,她坚决不收:“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后来我上了小学,每年暑假还是会回外婆家。每次回去,外婆都会给我编个小物件:有时是个竹制的小篮子,让我装野花;有时是个竹编的小蛐蛐笼,让我装院子里的蛐蛐;还有一次,她给我编了个竹制的书签,上面刻着我的名字,边缘还编了小小的花纹。我把那个书签夹在课本里,每次翻开书,都能闻到淡淡的竹篾香,仿佛外婆就在我身边。
去年冬天,外婆的腿不小心摔了一跤,医生让她少走动,更不能长时间坐着编竹编。我回来看她时,发现她的竹编架放在墙角,上面蒙了一层薄尘,脚边的竹子也干了。“外婆,你以后还能编竹篮吗?”我摸着竹编架上的竹篾,小声问。外婆叹了口气,眼神落在窗外的竹林里:“老了,手也不听使唤了,这手艺,怕是要失传了。”我看着外婆失落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教我劈竹篾的场景,于是拿起一根竹子,学着外婆的样子,慢慢划开一道缝隙:“外婆,我学,以后我帮你编竹篮,把你的手艺传下去。”外婆抬起头,眼里闪着光,她握着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教我怎么劈竹篾,怎么编篮底。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我们的手上,竹篾香又一次飘满了屋子。
现在,我每次回外婆家,都会跟着她学编竹编。虽然我编的竹篮还不够精致,竹篾也偶尔会断,但外婆总会笑着说:“不错不错,比外婆第一次编得好。”每次编完竹编,我都会把它们放在书架上,看着那些青绿色的竹制品,就像看到了外婆坐在老槐树下编竹篮的身影,闻到了那缕熟悉的竹篾香。
外婆的竹编,编的不是竹子,是日子里的温暖,是乡里乡亲的情谊,是祖孙间的牵挂。那缕竹篾香,藏着外婆的爱,也藏着传统手艺的温度,它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陪着我慢慢长大,也让我明白,有些东西,不管时光怎么变,永远不会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