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彤。
自从那惊马的少女被卫矫扔到面前之后,皇帝心里一直回荡着这个名字。
虽然当时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个少女。
但坐在殿内听皇后祭酒平成公主讲述争论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带着武将年轻人们在山林间打猎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举办夜宴奖励诸人把酒言欢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回京城的路上接受民众叩拜的时候,他想着阿彤。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阿彤的模样了。
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不敢想,所以忘记阿彤的模样了?
不,都是因为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长得不像阿彤。
导致他记忆混乱,模糊了阿彤的脸。
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一定要再看看,既然是阿彤的孩子,总不能全部都像那账房,一定有像阿彤的地方。
所以他不管不顾,半夜从皇宫离开,只带着几个暗卫,亲自骑着马来到行宫。
他只是想仔细看一看这少女的脸,找出一点和阿彤相像的地方,没想到……
皇帝看着面前这张脸。
暗夜昏灯,少女浅笑,眉眼流光溢彩。
以为模糊的记不清的人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邓山,你又跟人打架了?”
阿彤坐在牛车上,放下手里的书卷,看着他盈盈笑。
“这次是赢了还是输了啊?”
赢了啊,他赢了,他不止赢了村里那些欺负他的人,他还赢了天下所有人。
但……
没有阿彤问他了。
皇帝伸手掩住脸,呜咽一声,耳边女声再次轻响。
“我和母亲长得很像吧。”
女声带着笑。
“从小大家都觉得像。”
皇帝猛地抬起头,眼前重新变得昏暗,没有坐牛车的少女,只有杨小姐和她的婢女。
这张脸很像阿彤,但终究不是阿彤。
没有人和阿彤一模一样。
皇帝的视线看着这个婢女,再看婢女身后的那位杨小姐。
“杨小姐”一直垂着头,或许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她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
她的脸还没变,就是当时被卫矫扔在地上的那样。
“这是我婢女,我是杨落,我们互换了一下身份。”
婢女的声音再次传来。
皇帝的视线再次回到她脸上,他想要张口问,婢女再次先开口。
“我们为什么互换身份,这个说来话长,但也简单,就是为了安全,陛下一想就明白了。”
安全.....
是,他一听就懂了,何止用想,还亲眼看到了,惊马,射来的弩箭,还有皇后的刑杖。
还有......
他派人去的打手板。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你……”
这婢女又打断他。
“我知道陛下有很多问题要问。”她说,“但请陛下容我先问。”
从进屋子到现在,这个婢女一直很淡然,还在不停的说话,他这个皇帝倒是战战兢兢拘谨慌张,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阿彤的女儿嘛。
阿彤也是这样,遇到什么事都不慌张……
当初听到柴凤冲进来喊自己是皇后,是他的妻子,这般陡然的消息,她也没有慌乱。
她只是脸色发白,只是眼神散乱。
而他慌慌张张惊恐无比话不成话:“阿彤,你听我说——”
阿彤制止他。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她看着他,“但请让我先问!”
皇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少女,点点头。
你问吧。
但那婢女看着他,没有像先前那样利索地开口。
他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杨小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别怕。”那杨小姐轻声说,
……
……
杨落其实有些害怕的。
事情来的很突然,她送走了张盛有和桃花,回到了宫室内,莫筝也回来了,说洪叔沿途设下的埋伏发现有人从皇宫方向来了。
暗卫簇拥一个身材高大遮掩严密的人,从皇城到出城畅通无阻,已经接近行宫。
一定是皇帝。
惊马之后皇帝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杨小姐”了,与先前爆出冀郢白马镇案一样,依旧将有关杨小姐的事压下来。
她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他是要把杨小姐彻底解决掉吗?”杨落笑了声说。
莫筝也笑了笑:“就算他是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是,有莫筝在身边保护她呢,杨落看着莫筝:“阿筝,如果他要动手的话,你一定不要救我。”
莫筝点点头:“我会的。”
既然这次还是要死,那就竭尽所能让皇帝一起死。
总不能白死一次。
她和莫筝各自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候着。
等来了皇帝,但没有等来落下的刀,而是皇帝做贼一般站在床边,看。
他是想看看这张脸有没有故人的模样吗?
杨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在躺下前,她跟莫筝要了擦去妆粉的巾帕:“我用了两生的时间,终于站到他面前,我不再遮遮掩掩了。”
但真面对这个人,要问出想问的那句话时,她还是有些.....害怕。
别怕。
她听到莫筝在身后说,她能感受到莫筝拍她的胳膊时,手掌里握着的刀刃,冰凉,森寒。
杨落忍不住笑了。
“陛下。”她看着面前的皇帝,眉眼含笑,“是你派人在白马镇杀了我母亲吗?”
……
…….
他,杀了谁?
皇帝看着眼前少女明媚的笑,有些恍惚,待听到她的问话,更有些怔怔。
耳边宛如又响起阿彤的声音。
“邓山,你要休了我吗?”
他怎么会!他不是要休了她啊,他更不会杀了她啊!
皇帝伸手按住双眼,用力摇头。
“我没有。”他说,“我怎么会杀她啊。”
那是阿彤啊。
他知道这少女为什么这么问,阿彤的死他记得呢他没忘,他不会就此罢休。
他看着这少女:“你听我说......”
那少女似乎不在意他说什么,再次打断。
“不是陛下啊。”她说,“那就好。”
那就好……
皇帝再次鼻酸,当时阿彤也这么说,然后让他赶走柴凤。
“不能说是休了她。”她说,“她只能算个妾室,发卖了吧。”
皇帝闭了闭眼,他,当时没有办法回应她这个话……
他……
皇帝深吸一口气,看着此时这个少女。
“你有什么想要的……”他说。
他会答应她。
他让她的母亲失望了,就满足她的女儿。
那少女看着他,再次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抬手从脖子里拉出一块玉佩。
“您刚才回答我的问题了,在我问其他的问题之前,这个先还给你。”她说,将玉佩往前一递,“这个应该是你的。”
他的?
皇帝迟疑一下,上前一步接过玉佩,一眼认出其上的龙纹。
是他的。
龙纹不完美,歪歪扭扭,因为是他亲手雕刻的。
阿彤说有了孩子,他欣喜若狂,要亲手给他和阿彤的孩子一个礼物。
“我雕刻玉,阿彤,你到时候雕刻孩子的生辰。”
皇帝的手指摩挲着从龙纹到字迹上,这是一个生辰,耳边女声轻快。
“……这是我的生辰,是我母亲雕刻的。”
她的生辰。
皇帝看着玉佩上的年月日时辰,夜灯太昏暗,但他的视线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个字迹,是阿彤的。
这个时间,这个时间,这个,时间!
耳边似乎有阿彤的声音欢快地传来。
“……阿山,我们的孩子应该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出生。”
皇帝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杨落。”皇帝喃喃说。
阿彤的女儿,他的女儿
皇帝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