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老太太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不记得午睡才起时自己曾说过什么了。
晏宁深吸一口气,又轻声道:“祖母,你瞧她,像不像才送到你那边去的小时候的我?”
“胡说,那时候你都快一岁了,这小女娃儿瞧着倒像是才落地的——”晏老太太嗔了一句,忽而哽住,心中无端泛起一阵酸涩来。
“我的帕子呢?真真是老了,眼睛不时便叫迷了。”晏老太太嘟囔着,刘妈妈连忙抽了帕子递过来,却看见晏老太太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一滴,又一滴,不多时,竟是连珠似地往下掉,晏老太太拿着帕子擦也擦不完。
见她这般,晏宁心里更是难忍,亦是坐在一旁“啪嗒啪嗒”掉眼泪。
刘妈妈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敢说,也不知道晏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无措地站在一旁伺候着,急得也要哭出来。
满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见刘妈妈都沉默,更是不敢来劝,束手束脚贴着墙角排排站。
两祖孙相对无言,痛痛快快哭了一会儿,襁褓里的大姐儿却不干了,“哼哼唧唧”乱舞着小手小脚,赵奶娘忙上来接过来,打开锦被看了,却是尿了一滩,难受得闹起来了。
经大姐儿这样一打岔,晏老太太也勉强收了眼泪,长叹一声,问:“你姐姐,是不是在我前头去了?”
晏宁哽咽着点头,将晏敏凌晨因着生大姐儿难产而死的事说了,又问晏老太太:“祖母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谁在您面前说了什么不成?”
她眼神凌厉地朝着四下里望了一圈,婆子丫鬟们纷纷低下了头,晏宁额头上却突然挨了晏老太太一下。
“瞧你那猪头样儿,你姐姐都给我托了梦了,你这会子又把才落草的大姐儿抱了来,我要还没猜出来,才是枉活了这般大的年纪!”
晏宁这才恍然,却又委屈道:“天晓得为什么每回一哭,脸上就肿成这般模样,我现在也没法儿出去见人了,就只赖在祖母这里陪着大姐儿玩罢了。”
晏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姐姐这会子还在迟家等着咱们家的人给她做主哩,哪里由得你这样躲懒,且快些去给你母亲帮忙去。她呀,素来只有些小聪明,派不上什么大用场——”
听闻这话,晏宁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要来的,不会因着自己装糊涂就能瞒了过去,只如何开口,却又是一个难题。
瞧着她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晏老太太果然起了疑心,蹙眉斜眼儿地看过来。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晏宁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蹭到晏老太太身边,小心地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将在迟家发生的争执,晏敏的尸身被带回来由晏家安葬一事说了。
只是她将此事是晏夫人的决定,在晏老太太面前说成了是两夫妻商议后共同决定的。
晏老太太沉默许久没有说话,晏宁心底不免忐忑,攥着她袖子的手又用了几分力,生怕老太太一个不小心撅过去了。
半晌,才听得她幽幽长叹了一声,“也罢了,自家的女儿自家疼,哪能因着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寒了自家人的心。你去同你母亲说,叫她只管放开手去做,不用顾忌我太多。
都活了这般大年纪,我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何况当初我老婆子都能把田地卖了供你父亲读书赶考,难道还能怕外嫁女入祖坟?何况咱们一家子都在京城,若是不想回乡与族人争执,只在京郊另买一块地,咱们只埋自家人,也一样的。”
晏老太太的身影渐渐模糊在晏宁红肿的眼睛里,她是哭着被晏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赶出来的。
晏夫人不敢去见晏老太太,怕她知道自己今日做下的事情,拿了拐棍子将自己打上一顿事小,若是一气上不来也去了,只怕自己也活不得了。
知道晏宁带了大姐儿过去福安堂,她一时担心老太太受不得刺激,一时又在心里埋怨晏宁做事莽撞。
直到晏宁回来转述了晏老太太的话,两母女在灵堂上抱头痛哭。
她懊悔自己先前对婆母的无端防备,直觉再没有脸见晏老太太;心里又放下一块沉甸甸的大石,自己的女儿终于能入了晏家的坟,也就有了后人的香火供奉,待自己百年之后,就葬在她旁边,两母女在地下也能做个伴儿——
待两人哭过一场,晏宁的脸上肿得更甚,时嘉心疼,叫了兰心春草等人轮番过来与她敷脸消肿。
偏她还惦记着靖国公府的婆母,叫时嘉派了人回去问安,时嘉心中感动,又哭笑不得。
“母亲早知道了这事,起来打理家事了,还使了人特意来说,叫你莫要太过伤心,且保重身子为要。”
晏宁鼻子又开始酸涩,见她眼泪又要下来,灵堂之上,时嘉不好劝慰,只叹了一口气,便被江南唤了出去。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宾客往来不绝,虽有对晏家接了外嫁女回家安葬不解的,听了晏家的人解释,一时也是愤慨的居多。
而迟家这边,有时嘉留的人过来回话,道是他们一走,恭亲王府的人便上门,又将迟家抢了一遍。
迟大太太哭天抢地,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儿,也没甚效用,迟大老爷派出家里还得用的管家过去打探迟泽的下落,也被那伙子强人掀翻在地。
时嘉一边听着,一边冷笑,又招手叫江南过来,耳语几句,江南点头应喏,带了几个人离开。
有着靖国公世子帮着晏家大爷照应着此间事情,自然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物闹事,直至月上中天,主家才得空儿吃了晚饭。
“你是留在家里住,还是回去靖国公府?”看着晏宁肿成核桃一般的眼睛,晏夫人将脸撇向一边,只拿话问她。
“今儿还是回去吧,我婆婆身子一向不好,恐怕今日已十分操劳。我虽帮不上忙,也该回去问候,再将咱们家的情况说与她听,好叫她放心。”
晏宁柔声同她母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