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朕希望一个月后,能看到一支让人眼前一亮的京营!有没有问题?"
三位勋贵一走,朱启明便毫不客气地向李邦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个月?开什么玩笑!
皇帝的要求让李邦华目瞪口呆!
他内心一片冰凉,妈的!就知道这"山芋"烫手,没想到这么烫手!
他苦着脸道:"陛下,一个月,这简直是逼着臣去跳护城河啊……"
朱启明早料到他有此顾虑,不由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道:
“李卿过虑了!朕不是让你一个月把京营练成可以跟建奴野战的精锐。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厘清账目、裁汰老弱、安置人员、重整编制、初训新兵,凡此种种,千头万绪,都需要时间,必须循序渐进,急不得!”
李邦华闻言如释重负,连忙躬身:“陛下圣明!洞悉万里,体恤下情!如此,臣心中便有底了!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眉头微蹙:
“只是……陛下,请恕臣直言。这京营虽说虚额巨大,十不存一,但实额兵员,再怎么剔扒剔扒,估计也还有个一万八千的。此番按陛下定的高标准严查汰选,裁撤下来无处安置的冗员,恐怕起码也得好几千人。”
李邦华忧色难掩:“此辈久在行伍,多半疏于农桑,不通匠艺。一旦断了粮饷,没了生计,顷刻便成无根浮萍,数千万壮浪荡于京师首善之地……臣恐其中若有奸猾之辈煽惑,或为生计所迫,必生事端!
非但京畿治安堪忧,若再被朝中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诽谤陛下推行新政‘苛酷寡恩’、‘驱民为乱’,则恐于陛下圣誉有损啊!此事关乎京城安稳,臣,不得不虑,敢问陛下,对此可有圣断?”
朱启明听此疑问,不由赞许地看了李邦华一眼,当下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好!李卿果然老成谋国,思虑周详!你能想到这一层,朕心甚慰。”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气定神闲道:
“此事,朕岂会没有考量?岂能做出‘前门整军,后门放匪’的蠢事?朕不仅要汰换冗员,更要安顿冗员,要化废为宝,让其为我所用,利国利民!”
李邦华眼睛一亮,急忙道:“陛下已有良策?臣愿闻其详!”
“朕问你,”朱启明不答反问,“京营之中,原有‘巡捕营’之设,本就有协理京城治安之责,然其职能不明,员额亦不清,如今更是形同虚设,是也不是?”
李邦华略一思索,点头称是:“陛下明鉴,确是如此。巡捕营隶属五军营,如今员额虚耗,几无可用之兵。”
“朕再问你,如今这北京城内,街道市容如何?沟渠淤塞否?垃圾清运及时否?城中盗抢、斗殴、欺行霸市之事可还猖獗?”
李邦华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这个……京师人口繁密,五方杂处,管理确有力有未逮之处。街道脏乱、沟渠不通亦是常事,至于治安……虽有五城兵马司及巡城御史,终究难免疏漏。”
“这便是了!”朱启明双手一摊,“偌大京城,百业待兴,处处都需要人手!朕意已决……”
他目光炯炯,道出思虑成熟的方案:“朕欲借此整顿之机,大力扩充并重整‘巡捕营’!所有京营汰撤之兵员,一经严格筛选,皆可转入新巡捕营。
还有,朕之前整顿御马监下的腾骧四卫,亦会裁汰下一批还算堪用、却不堪战阵之人。这些人久在宫禁,于忠诚勤勉上,或比京营老兵油子更堪一用。朕会命御马监一并将其名册移交于你。”
朱启明刻意停顿片刻,让李邦华消化这个信息,然后继续道:“将此二者合并,充实新的巡捕营。此营专司负责京师主要街巷之巡逻、防火、弹压械斗、缉捕盗贼,维持秩序。使其名正言顺,仍隶于京营……或者说,未来的新军体系之下,由兵部协管。”
他顿了顿,继续道:
“至于那些年老体弱、不堪巡捕之任者,亦可编为辅兵,设立‘环卫司’,专管全城的垃圾清运、疏通沟渠、洒扫街道。
让北京城给朕干净起来!如此,汰撤之人各有归宿,受军法管束,有正经饷银可拿;京城治安与市容亦可大幅改善。岂非两全其美?”
李邦华听得先是愕然,随即眸光骤亮,如拨云见日!
不过!
这虽然只是一支治安军,又是挑剩的货色,总不能直接用吧,总得要训练吧!不然那跟把他们踢回老家种田有何区别?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训练?谁来提督?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陛下圣虑周全,臣拜服。只是……这新建之巡捕营,干系重大,需得一员干练忠诚、熟知行伍且通晓京师人情之将官统带,方能不负圣望。不知陛下属意何人提督此营?若仍需从京营旧将中遴选,恐其积习难改,与新营格格不入啊……”
他的话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担忧已经明明白白:陛下,您可千万别再说让南山营的人来管了,这已经不是整顿京营,这是在京城里又另立一支私兵啊!
做人……不,做皇帝可不能这么过份啊,既要又要的,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老脸往哪搁?
朱启明看着李邦华那副“我才夸完您,您可别又出幺蛾子”的表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李卿啊李卿,”他指着李邦华,忍不住调侃,“你是不是又在担心,朕会直接派南山营的将领,来当这个巡捕营的提督?”
李邦华被说中心事,老脸一红,讪讪道:
“臣……臣不敢。”
“放心,朕还没那么心急,也不会让你这个兵部尚书难做。”
朱启明收敛笑容,正色道:
“巡捕营提督一职,自然由你兵部荐举,朕来圈定。朕会选一位老成持重、与你兵部相得的勋臣或将领来挂这个名。”
李邦华闻言,顿时长舒一口气。
但朱启明的话还没完:“但是,李卿,朕问你,就算派个名正言顺的提督,他手下若无一帮得力的、能贯彻新规的干将,这新巡捕营,会不会很快又变成另一个五城兵马司,甚至另一个烂掉的京营?”
李邦华沉默了,他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积弊如山,非强力无法破除。
“所以,”朱启明图穷匕见,说出真正的安排:“朕不会派南山营的将领来做主官,但朕要派他们来做‘协理营务’、‘操练官’和‘教导队’!”
“名义上,他们是兵部下属的‘钦差整训京营教导队’的分支,奉命协助整训新成立的巡捕营。他们的职责是:制定巡捕条令、负责日常操练、监督军纪、并直接掌管各坊市的巡逻分队。”
“而那个你兵部推荐的提督,他的职责是总揽全局、协调与五城兵马司及各衙门的关系、处理文书上报。 具体带兵、训兵、管兵之权,朕必须交给朕绝对放心、且精通新法的人手里!”
朱启明一脸严肃地看了眼李邦华:
“李卿,这是朕的底线。朕可以给你名分,给你面子,但里子,朕必须抓住!朕要的是一把能用的快刀,而不是一个好看的花架子。让你兵部的人掌总,让南山营的人办事,如此,名正言顺,实效可期。你,可能接受?”
这一番话,如同剥笋般层层递进,既给了李邦华最在乎的“名分”,又牢牢抓住了最关键的“实权”。
李邦华彻底领悟了皇帝的布局。
皇帝不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是在告知他最终的方案,并给了他一个足以对外交代的台阶。
他心中苦笑,知道这已是皇帝最大的让步和最智慧的安排。
他若再反对,就是不识时务了。
不过他又想到一点:“只是……陛下,这新的巡捕营,人员饷银、器械服饰,所费亦是不小,这钱粮……”
“饷银按辅兵标准发放,远低于战兵。”
朱启明显然对此早有盘算,
“即便如此,也比他们原来被层层克扣后到手的要多,更能吃饱饭!钱粮之事,朕之内帑可先支应。花这笔钱,买京城安稳,买市容整洁,买朕的整军大计能顺利推行,朕认为,千值万值!”
连最棘手的钱粮问题都已有了着落,李邦华总算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朱启明眼中寒光一闪:"再者!也并非所有人都能进这巡捕营和环卫司。汰撤者中,若有年轻力壮却桀骜不驯、劣迹斑斑之辈,一律登记造册,发往西山煤矿或官营作坊服苦役,以工代赈!朕给他们一条活路,但绝不会姑息养奸!”
嘶——
李邦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简直了!
这怎么看都觉得是蓄谋已久……呃,好像不妥,应该是目光长远……对,高屋建瓴!
不仅考虑了京营汰兵,连腾骧四卫的裁汰人员也一并纳入,这是要将所有改革产生的冗余力量,统统转化为巩固统治的基石。
名为“扩编巡捕营”,实则是要打造一支直掌京城治安的新军!
陛下愿意为此自掏内帑,正说明了此事在他心中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陛下圣明!算无遗策,臣万万不及!”
他激动得声音微颤,
“将京营与内廷汰员一并安置,既可消弭隐患,又能夯实京畿根基,更显陛下天恩浩荡,一视同仁!此策于法度无碍,于情理相通,真乃万全之策!臣便再无后顾之忧!”
他深深拜下:“臣必当竭尽全力,一月之内,先将那京营的烂账查清,将朽木冗员剔除出去,为陛下练出新军扫清障碍!并妥善接收腾骧四卫移交人员,共建新巡捕营!”
朱启明点点头:"既如此,李卿速去准备吧!"
李邦华躬身领命:"陛下放心,臣这就去统筹一切!"
就在他准备躬身告退的一刹那,突然!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掠过脑海,让他即将迈出的脚步瞬间僵住。
他好像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但是具体哪里不对,他一时又理不清?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李邦华顿时急得抓耳挠腮。
朱启明见他迟疑不动,疑惑道:"李卿?"
李邦华尴尬的笑了笑:"陛下恕罪,臣突然想起来有些急务,一时愣神,让陛下见笑了,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