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响在盛京城上空。
声音源似乎不远,强烈的震动感甚至传到了汗宫,让清宁宫西暖阁的窗纸嗡嗡作响。
正凝神批阅文书的皇太极被吓得一哆嗦,手腕剧烈一抖,笔尖的朱砂在奏疏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痕,宛如血渍。
他骤然抬头,脸上血色尽褪,那双平日里深邃难测的眸子里,此刻竟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惧填满。
“火器!是明军!是那个朱启明打过来了?!”
这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冒出来,瞬间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己巳之变的惨败阴影,尤其是明军在那位“死而复生”、行事如同鬼魅的朱启明指挥下,所展现出的精准狠辣和前所未见的火器运用,已成为他心底最深的梦魇。
如此近距离开火,除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明朝新帝,还有谁能做到?
“护驾!”侍卫首领低吼一声,刀剑出鞘的铿锵之声瞬间充满大殿,所有侍卫如临大敌,将皇太极护在中心,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皇太极强压下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音微颤,厉声喝道:“快!立刻去查!何处炮响?敌踪何在?!”
数名精锐巴牙喇领命,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宫门。
皇太极再也坐不住,他推开身前的侍卫,在暖阁内急速踱步,每一步都踩在不安的鼓点上。
他脑中飞速盘算,是奇袭?是内应?
朱启明难道真有什么妖法,能神兵天降,直捣黄龙?
若真是他亲至……皇太极不敢再想下去,己巳之变的阴影让他对这位对手的评价,早已从“劲敌”上升到了“半人半鬼”的忌惮层面。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终于,派出的巴牙喇疾奔而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跪地急报:
“启禀大汗!虚惊一场!巨响来自城外抚西额驸李永芳大人的庄园。据查,是李额驸正在秘密试验新配的火药,意图增强威力,不慎操作失当,引发了剧烈爆燃,炸毁了一处废弃砖窑,幸未伤及人命,绝非敌袭!”
“李永芳?试验火药?”
皇太极先是一怔,旋即一股巨大的放松感袭来,让他几乎有些眩晕。
他缓缓坐回御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狂跳的心按捺下去。
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但惊惧过后,便是升腾的怒火。
“混账东西!试验火药竟敢在离宫城如此之近的地方!惊扰圣驾,该当何罪?!传他立刻滚来见朕!”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永芳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跪倒在丹墀之下,连连叩首:“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惊扰大汗圣安,臣百死莫赎!请大汗重重治罪!”
皇太极看着他这副惶恐模样,怒火稍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疑虑和微弱的期望。
他深知火器之利已是未来抗衡那个可怕对手的关键,李永芳私下钻研,虽方法鲁莽,但其心或可嘉。
“起来回话。”皇太极语气冰冷,“说吧,怎么回事?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罪并罚!”
李永芳心知躲过一劫,连忙将早已想好的说辞禀上:“大汗明鉴!臣……臣是日夜忧思,想起去岁北京城下明军火器之凶悍,尤恐其再有新锐利器。故千方百计搜罗一些泰西火药方子,欲加以改良,助我大金强军。此次试验过于急切,酿下大祸,臣知罪!”
他再次伏地,绝口不提班安德的存在,决定将功劳或者罪责先揽在自己身上,观察风向。
皇太极听到“去岁北京城”、“明军火器”这几个字,眼角不由得猛地抽搐了一下。
李永芳这话,算是戳到了他的痛处,也点到了关键。
他沉默片刻,语气缓和下来:“嗯,有此心,尚属可勉。但凡事需有度,更要讲求方法!火药之事,关乎重大,今后务必谨慎,若再敢如此孟浪,定不轻饶!”
“臣谨记大汗教诲!必不敢再犯!”李永芳连忙保证。
就在皇太极准备让其退下,好好消化这番惊吓时,殿外传来比刚才更加仓惶的脚步声!
一名掌管对明、对朝情报的启心郎,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手中高举着一封插着代表最紧急军情的染血羽毛的信函。
“大汗!八百里加急!朝鲜仁川潜伏细作传回密信!”启心郎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刚刚平复心绪的皇太极,心猛地又沉了下去,不祥的预感如同黑云压顶。
他厉声道:“念!”
启心郎颤抖着展开密信,用尽全身力气读道:“密报确证!约一个多月前,明东江经略孙传庭麾下参将孔有德、耿仲明,率精锐水师,以助朝鲜清剿海盗、协防海疆为名,突袭并强占济州岛!朝鲜守军全无防备,一触即溃,岛屿已完全被明军控制!明军扬言,将在该岛设立军镇,永久驻防,以靖海疆!”
“什么?!济州岛?!”
皇太极这一次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沉重的御案,文书奏折散落一地!
他的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滔天的愤怒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济州岛!
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战略地位极其险恶!
它像一枚钉子,楔入了辽东、朝鲜和山东之间的海上通道。
明军占领此地,等于在他和大明之间,打下了一个前沿据点!
进,可以此为基础,骚扰甚至登陆辽东半岛腹地,与宁锦方向的明军形成夹击之势;
退,可牢牢扼住朝鲜与大明本土的联系,甚至切断朝鲜向后金输粮纳贡的海路!
而执行此次任务的,竟然是孔有德和耿仲明!
这两人原是东江毛文龙旧部,对辽东地形、后金军情乃至八旗战术了如指掌!
朱启明派此二人攻占济州岛,其用意之深、布局之远、手段之狠辣,让皇太极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边境摩擦或海上扩张。
这是那个“半人半鬼”的朱启明,在己巳之变后,向他亮出的又一把淬毒匕首!
是新一轮、更致命打击的前奏!
“朱—启—明!”皇太极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他仿佛能看到,那个长相酷似天启帝的年轻人,正站在地图前,冷笑着将代表济州岛的棋子,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软肋上。
“传朕旨意!”皇太极暴喝一声,“即刻鸣钟,召集所有留守盛京的贝勒、大臣,范文程、鲍承先,刚林等文臣,速至大政殿议事!快!”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同样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的李永芳,补充道:“李额驸,你也留下!你的火药,必须给朕尽快弄出个名堂来!”
“喳!奴才遵旨!”李永芳一个激灵,连忙叩首。
他知道,天,真的要变了。
而那个被他藏起来的泰西人班安德,或许将成为应对这场危机中,一枚意想不到的棋子。
他必须立刻回去,不惜一切代价,从班安德身上榨取出足够价值的东西来献给大汗!
侍卫和官员们立刻奔走传令,汗宫内一片忙乱。
皇太极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阴沉地扫过那张巨大的、标注着辽东、朝鲜和部分大明疆域的地图。
济州岛的位置,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那位被他晾了很久的日本岛津氏的使者,眼中闪过一道诡谲的光芒。
他转向身边一名心腹巴牙喇头目,压低声音吩咐道:“在众臣抵达之前,你立刻去驿馆,把那个一直想求见朕的岛津氏使者,给朕悄悄带过来!记住,要隐秘,从侧门入,直接引来偏殿见朕!”
“喳!”巴牙喇头目虽感意外,但毫不迟疑,领命后迅速无声地退下。
皇太极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朱启明,你在海上落子,妄图钳制于我。
难道这海上,就只有你大明一家可言吗?
你们明国人称之为“倭寇”的那些人,他们对朝鲜的野心,可是由来已久了……
或许,这颗远方的棋子,也能变成我搅乱棋局的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