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阴冷刺骨。
朱启明打量着这阴森恐怖的诏狱,心绪翻涌。
他今日来,问罪是其次,诛心才是首要!
他很好奇,把耶稣会被打压后近期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他会是什么反应?
若耶稣会果真是一个有着精密计划的文化窃取与篡改的邪恶组织,那其核心人物如汤若望,此刻必定心有所恃,绝不会因牢狱之灾而真正惶恐!
他们的淡定,源于对自身使命和背后组织力量的绝对自信!
反之,若只见到一个惊慌失措的普通囚犯,那许多猜想,或许只是后人的过度解读。
朱启明屏退左右,只留两名心腹锦衣卫于牢门外警戒,独自一人踏入关押汤若望的囚室。
与想象中颓废不堪的囚徒不同,此时的汤若望虽然衣衫褴褛,面容清瘦,但背脊却挺得笔直。
他并未蜷缩在角落,而是端坐在那张简陋的板床上,手中竟还拿着一本边缘磨损的《圣经》默读。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见进来的是皇帝,那双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平静。
牢门打开的声响,火把跳动的光芒,似乎都未能扰动他这份诡异的镇定。
“陛下驾临这污秽之地,真是令这囚笼蓬荜生辉。”
汤若望率先开口,声音嘶哑,话里甚至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并未起身行礼,只是微微颔首,仿佛面对的并非九五之尊,而是一位平等的辩论对手。
朱启明双眼微眯。
有意思!
这洋和尚几个月牢饭下来,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似乎磨砺出了某种底气?
看来不用试探了,如果你说他对耶稣会的整个计划不知情,那真是见鬼了!
心中有了计较,当下便再无顾忌。
“看来汤先生在这诏狱之中,修身养性,颇有所得?”朱启明负手而立,声音毫无波澜。
“托陛下的福,远离尘嚣,正好能让灵魂与上帝更近,也能更清晰地思考一些……根本性的问题。”汤若望合上《圣经》,轻轻放在膝上,“比如,关于文明,关于真理,关于……一个帝国不可避免的兴衰周期。”
他话中有话,暗藏机锋。
朱启明冷笑一声,懒得与他绕圈子:“朕今日来,没空听你布道。你的同党班安德,在登州玩了一手好金蝉脱壳,此刻想必正快马加鞭,欲投奔辽东皇太极,去给他未来的新主子献上投名状了罢?”
汤若望混浊的双眼突然一亮,精神为之一振。
这细微表情恰好落在朱启明眼里,心中彻底了然。
汤若望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神神叨叨地道:
“班安德神父,他是主最忠诚、最勇敢的战士之一。当通往光明的道路在一处被阻塞,智者自然会寻找另一条通道。辽东,或许是一片更需要播种福音的沃土。”
他这话不紧不慢,仿佛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陛下您的雷霆手段,并未能扼杀信仰的传播,只是让它换了一个方向。这或许就是上帝的旨意。”
“上帝的旨意?”朱启明嗤笑一声,“看来你们的上帝,还挺喜欢给屠戮华夏子民的蛮族当向导?”
“上帝关爱所有迷途的羔羊,无论他们来自何方。”
汤若望避重就轻,脸上甚至闪过一丝怜悯,
“陛下,您拥有强大的武力,您可以摧毁教堂,囚禁教士,但您无法摧毁思想,无法阻挡文明的交融!
"您今日的阻碍,或许在未来的史书上,只是延缓了进程,却可能让最终的到来,变得更加……剧烈。就像被堵塞的河流,一旦决堤,力量将更为可怕。”
他开始尝试反向灌输焦虑。
朱启明眼中寒芒乍现,他向前一步,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文明的交融?汤若望,收起你们那套自欺欺人的虚伪说辞!"
"猴子下了树、穿上衣冠,难道就不是猴子了吗?!"
"你们今日所学得的几分文明皮毛,不过是用以遮掩野蛮本质的遮羞布!"
"偷便是偷,抢便是抢,纵然用尽华美辞藻粉饰,又怎能掩盖内里的腥臊?"
"你们自己不嫌恶心,朕却替你们羞耻"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回荡,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汤若望的瞳孔骤缩,他似乎没料到皇帝对他们的策略看得如此透彻,但他迅速镇定下来,再次出言反驳:
“陛下此言,未免太过偏激,亦太小觑我泰西学术之深厚。即便如陛下所言,我泰西之学乃‘伪史’,然其测算之精、器物之巧,是否优于当下之大明?陛下麾下军士所用之火铳,其源头岂非亦来自泰西?陛下拒绝真正的知识,固步自封,岂非是因噎废食?”
他试图用实用主义来反驳,并隐隐点出大明在技术上的落后,以此刺痛皇帝。
“优于大明?”朱启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们那套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东拼西凑出来的所谓‘知识’?亚里士多德?达芬奇?汤若望,回答朕,他们到底是谁?!”
再次被问及这个致命问题,汤若望的面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但他这次没有回避,反而迎上朱启明的目光:
“陛下!您反复追问这些名字!您究竟想证明什么?证明我泰西文明虚无?证明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欺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偏执:
“即便!即便如您所疑!那又如何?!重要的不是过去谁创造了知识,而是现在谁掌握了知识,谁能运用知识!谁能用这知识的力量,去征服,去传播,去塑造未来!”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陛下!若他日,泰西之帆遍布四海,泰西之学说成为圭臬,那么我们所言即是真理!我们所信奉的,即是普世之光!即便它的源头并非那么古老,那又有什么关系?力量即是真理!”
这番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强权即真理”的言论,从一位传教士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惊人的颠覆性和无耻感。
他终于撕下了那层温和的、学术的面纱,露出了其背后真正的殖民主义和文化霸权逻辑!
这跟后世那群寡廉鲜耻,信奉强权即真理的政客何其相似!
这确实成功激怒了朱启明。
“好!好一个‘力量即是真理’!”
朱启明不怒反笑,笑声中是满满的杀意,
“汤若望,你总算说了句实话!既然如此,那朕今日,便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才是你永远无法企及,甚至无法理解的真理!”
他猛地回头,对牢门外喝道:“拿进来!”
一名锦衣卫捧着一个银灰色金属箱,约摸手提箱大小,快步走入,恭敬地放在地上,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汤若望疑惑地看着那个造型奇特、充满未来感的箱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不解和警惕。
朱启明蹲下身,打开箱子。
里面是厚实的防震海绵,嵌放着一台造型简洁流畅的便携式投影仪,以及一个巴掌大的移动硬盘。
他熟练地接通电源,将硬盘连接。
投影仪发出一道柔和的光束,打在对面相对平整的石壁上。
汤若望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完全不明白皇帝要做什么。
变戏法吗?
“你以为你们那点可怜的测算之术、粗糙的仪器,就是力量的体现?就是文明的巅峰?”
朱启明一边操作一边冷声道,语气中充满了降维打击般的蔑视,
“井底之蛙,也敢妄谈天河之广!”
他选中了一个视频文件,按下了播放键。
瞬间,石壁上的光影发生了变化!
清晰无比的动态画面呈现出来——那是从近地轨道俯瞰地球的景象!
蔚蓝的星球在漆黑的宇宙中缓缓旋转,大陆轮廓、海洋波涛、云层变幻,无比清晰,无比壮丽!
“这……这是……?我的天啊!”
汤若望双目圆睁,嘴唇微张,失声无言,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仿佛要钻入那画面之中。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是什么?神迹吗?!
画面切换,是高速战斗机突破音障的瞬间,音爆云清晰可见;
是航空母舰劈波斩浪,舰载机呼啸起降;
是摩天大楼组成的钢铁丛林,车水马龙如同光流;
是显微镜下的细胞分裂,是dNA的双螺旋结构;
是核爆腾起的蘑菇云,毁灭性的力量震撼人心;
是宇航员在太空漫步,身后是浩瀚的星空……
一幕幕来自数百年后的科技景象,以超越这个时代任何想象力的方式,粗暴地、直接地展现在汤若望眼前!
没有解说,只有画面本身带来的、无与伦比的视觉和心灵冲击力!
汤若望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那双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飞速变幻的、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光影。
他手中的《圣经》早已滑落在地。
他喉间哽咽,发出破碎之音,身体剧烈地颤抖,比之前任何一次恐惧都要剧烈百倍!
这不是武力,这是神迹!
不,甚至是超越了他所理解的神的领域的力量!
他所骄傲的、所依仗的泰西学术,他所坚信的“力量”,在这些画面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可笑得不值一提!
投影结束,最后一道光束熄灭,囚室重新陷入昏暗,只有火把的光芒跳跃。
死一般的寂静。
汤若望“噗通”一声瘫软在地,形同槁木。
他目光涣散,面无表情,只有一种彻底崩溃后的茫然和虚无。
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都毫无知觉。
他毕生的信仰、知识、骄傲、坚持,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朱启明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邪魅一笑:
“现在,告诉朕。”
“谁,才是井底之蛙?”
“你们那点可笑的‘力量’,配得上称为‘真理’吗?”
“你们费尽心思想要传播、想要窃取、想要掩盖的,在朕的面前,算得了什么?”
汤若望毫无反应,俨然一具空壳。
朱启明收起设备,目光冰冷地扫了他一眼。
“好好回味吧。想清楚了,或许你还能有点最后的用处——作为朕的胜利,和一个时代的愚蠢的见证。”
说完,朱启明不再停留,转身踏出囚室。
一直守在门外的王承恩立刻躬身迎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他看得出来,陛下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他谨慎地问道:"皇爷,这汤若望,您看该如何处置?"
朱启明脚步一顿,脸色一寒:"留着,到时给他一个充满仪式感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