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对朱启明递过来的那块黑盒子,心生警惕。
但那盒子发出的柔和光芒,却像一块磁石,深深吸引着他。
“白谷,坐。”朱启明指了指那把奇怪的椅子,语气亲切得像在招呼一位老友,“别站着,过来看看。”
孙传庭机械地坐下,身体僵硬,死死盯着那块发光的薄片。
“用手指,在这里,轻轻往上滑。”朱启明指着屏幕下方。
孙传庭犹豫了一下,伸出那只习惯了握笔挥毫的手,用食指笨拙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屏幕。
指尖下的画面,竟如活物般顺滑地向上移动!
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绝伦的触感,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大字。
孙传庭。
他瞳孔一缩。
然而,接下来的景象让他瞬间陷入了巨大的困惑和不适!
那工整的字迹,竟是从左至右、横着排列!
与他自幼研读、早已刻入骨髓的竖排右起、自上而下的书写阅读习惯截然相反!
他的目光本能地、极其别扭地试图从右上角开始捕捉信息,却发现文字走向完全错乱,如同踏入了一个方向颠倒的迷宫。
“这……这是何等书写规制?!妖异!不通之至!”
孙传庭心中惊怒交加,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就想呵斥出声。
这种颠覆性的书写方式,本身就散发着强烈的“非我族类”的异端气息,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妖物”的认定。
朱启明这才想起格式这个问题,尴尬不已:"忘了告诉你,后世之人,书写阅读,就是从左到右的横排格式。习惯就好!"
孙传庭冷哼一声,他强迫自己压下这股强烈的排斥感,耐着性子,努力调整视线,尝试着按照这荒谬的从左至右的顺序去辨认那些清晰却排列诡异的文字。
“……字伯雅,号白谷,代州振武卫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
当这些准确无误的个人信息,以这种他极度不适的方式强行闯入眼帘时,
孙传庭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震惊压倒了格式带来的不适!
这……这妖物,竟将他的生平籍贯,记录得丝毫不差!
他猛地抬头看向朱启明,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朱启明只是微笑着,做了个“继续看”的手势。
孙传庭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继续往下看。
“天启初,授永城知县……”
“因政绩卓着,擢升吏部……”
“后因得罪阉党,被革职归乡……”
看到这里,孙传庭的震惊已经变成了愤怒和怀疑!
这绝非神鬼之能!
这必然是朱启明动用了锦衣卫,将自己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再用这妖物呈现出来,故弄玄虚!
“朱督师!”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冰冷,“此等伎俩,未免太小看孙某了!你锦衣卫的手段,孙某佩服!”
朱启明闻言,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
“白谷,接着看下去。”
孙传庭心中冷哼一声,他倒要看看,这朱启明还能编出些什么花样!
他的手指再次滑动。
屏幕上的文字,开始叙述一些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崇祯九年,起复,任陕西巡抚,奉旨剿寇。”
“连战连捷,擒杀‘闯王’高迎祥,威震天下。”
孙传庭的心,猛地一跳!
我……擒杀了高迎祥?
这高迎祥是何方神圣?
胡编乱造,还是真有其事?!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狠狠撕裂!
他疯了似的继续往下划。
“崇祯十五年,总督陕西、河南、山西、湖广、四川等处军务。”
“崇祯十六年,率军出潼关,与李自成决战……”
看到这里,孙传庭的双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种极致的不安和恐惧,如毒蛇般缠住了他的心脏。
决战……结果如何?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最后几行字,划到了眼前。
“……兵败,退守潼关。因援军不至,粮草断绝,城破。”
“孙传庭,战死。”
轰——!!!
孙传庭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战死?
我……死了?
他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刺眼的字。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在那两个字的下面,还有一行更小,却也更触目惊心的评价。
“后人评曰:传庭死,而明亡矣。”
传庭死……
而明亡矣……
明……亡……矣……
“啊——!!!”
孙传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踉跄后退,一头撞在身后的书架上!
他抱着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
“不可能,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
“大明!我大明怎么会亡?!!”
他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揪住朱启明的衣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全然的疯狂和最后一丝乞求。
“告诉我!大明亡了?!何时亡的?!被谁所亡?!”
“当时的天子,是……是谁?!”
朱启明任由他抓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个足以压垮孙传庭最后一根神经的答案。
“甲申年,三月十九日。”
“闯贼,李自成,破京城。”
“当时的天子,就是当今陛下,我的弟弟,朱由检。”
“自缢于煤山,大伴王承恩,从死,史称甲申国难!”
“……”
孙传庭揪着朱启明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魂魄,呆呆地立在当场。
甲申国难……李自成……陛下……自缢煤山……
每一个字,将他所有的骄傲、忠诚、理想,砸得粉碎!
原来,我拼死力战,最终还是战死沙场。
原来,我死之后,大明……也亡了。
原来,陛下他……竟是那般结局。
无尽的悲凉、绝望和荒谬,瞬间将他吞没。
良久,他那死灰般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点火星,那是一点由极致的绝望和困惑凝聚而成的、最后的质问之火。
他缓缓抬头,死死地盯着朱启明那张与先帝如此相似的脸。
“朱启明!!”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此等,此等亡国秘辛、天子结局,你……你究竟从何得知?!”
“这妖物,这卷宗,还有你所言的未来之事……”
“你到底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你,意欲何为?!”
朱启明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孙传庭的耳中。
“白谷,此非妖物,亦非虚言。此乃后世史家,秉笔直书之史实。”
在孙传庭那交织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望的目光注视下,朱启明一字一句,揭开了那个足以让天地失色、鬼神动容的真相。
“朕当年落水,伤及根本,沉疴缠身,太医束手,天下皆以为朕命不久矣。”
“然,天不亡朕,亦不亡我大明!”
“就在朕沉疴难起、魂魄将散未散之际,一股莫可名状之力裹挟朕之灵识,冲破时空壁垒,去了三百多年后的未来!”
“朕在那光怪陆离之未来飘荡,亲眼目睹了朕‘驾崩’后,这大明是如何在内忧外患中江河日下!如何一步步滑向你刚刚所听闻的……煤山终局!”
“也看到了你孙白谷,如何于大厦将倾之际挺身而出,如何力挽狂澜,又如何最终血染潼关!”
“朕的灵识在那未来之境,习得了诸多惊世骇俗的学问技艺,洞悉了未来的兴衰成败之机。”
“待朕灵识归位,已是数年之后。朕‘驾崩’之讯早已传遍天下,木已成舟。朕便借‘朱启明’之名,蛰伏积蓄,以待天时。”
朱启明看着孙传庭那张已经彻底呆滞的脸,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朕,没死透。”
“朕,只是去了一趟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