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如日中天的朱启明,在野的钱谦益无疑是个更趁手的软柿子!
这是周廷儒收到晋商覆灭消息后得出的判断!
当他的奏疏被王承恩呈到崇祯的案头的时候,崇祯正紧锁眉头,审视着一份关于“名分”的奏疏。
这份奏疏来自徐光启,言辞恳切中带着一丝急切。
奏疏的核心,并非推荐新人,而是为已在钦天监参与修历工作近一年的泰西传教士汤若望,请授一个正式的、能名正言顺接触核心典籍与数据的官职——
比如钦天监“博士”或“五官正”一类的职位。
徐光启在疏中力陈:
“……臣等督率监官生儒,推求测验,改正诸法。泰西远臣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学术精到,测算精密,所制仪器巧捷适用,实补中法所未备。
然其现仅以‘协助’之名参与,无正式职衔,于调用典籍、调度人手、乃至奏报成果,多有不便,名不正则言不顺。
伏乞陛下俯察,念其劳绩,特授钦天监博士(或五官正)职衔,俾其得以专司其责,于修订《崇祯历书》大有裨益。如此,则西法精微得以尽用,新历可期早成,以昭陛下敬天勤民之至意。”
暖阁内,檀香袅袅。
这是要官?
崇祯若有所思。
他当然知道汤若望这个人。
自崇祯二年(1629年)设立历局、徐光启领衔修历以来,这个金发碧眼的泰西人就一直在徐光启身边,被徐反复提及其“测算之精”、“仪器之巧”。
崇祯也默许了此人在历局的存在,毕竟《大统历》的误差越来越大,预测日食月食屡屡失准,被视为不祥之兆,让他如芒在背。
徐光启力主的“会通中西”之法,是他解决这个棘手问题、挽回“天意”颜面的希望。
然而,“授官”?
给一个泰西的洋和尚正式的大明官职?
他内心深处,对一个“番僧”进入朝廷正式编制,掌管观测天象这等关乎“天命”的机密要务,他有着本能的排斥和深深的疑虑。
尤其是此刻,朝堂内外风波诡谲……
“王承恩。”崇祯有点烦躁,目光仍未离开奏疏,“这个汤若望……徐爱卿又为他请官了。他在历局,行事如何?”
侍立一旁的王承恩连忙躬身,小心措辞:“回皇爷,汤若望此人,在历局内确如徐侍郎所言,勤勉精专,于天文历算一道造诣颇深,监内诸生亦有向其请教者。平日深居简出,言行尚属恭谨。只是……”
王承恩顿了顿,压低声音,“其所学所习,究系泰西之法,与中土迥异。且其教士身份,所传之教义,与我朝祀典纲常……恐有扞格。授以实职,掌观象授时之权柄,恐惹物议,亦虑其……或有他图。”
崇祯“嗯”了一声,眉头锁得更紧。
王承恩的话,句句戳中了他的隐忧。
恰在此时,王承恩瞥见门口小太监的示意,轻步上前,将周廷儒那份墨迹似乎都带着弹劾者急切体温、充满了血腥白银气息的奏疏,轻轻放在了徐光启那份关于“番僧授官”、关乎星辰宇宙的奏疏之上。
两份奏疏,一前一后,叠在御案中央。
一份指向朝堂内即将掀起的、能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另一份则关乎一个洋人的官职和星象运转的未来。
它们如此不同,却又同样压在崇祯的心头。
"承恩,你亲自去一趟张家湾,请皇兄入宫,朕有事相商!"
"奴婢遵旨!"王承恩匆匆而去。
“皇兄……只有皇兄能解此局……”崇祯喃喃自语,焦灼地等待着。
一个多时辰后,朱启明匆匆赶到。
朱启明一脚踏进西暖阁,身上还带着张家湾的风尘。
他只淡淡扫了王承恩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里没你的事了。
王承恩心里一哆嗦,躬着身子,缓缓退了出去,顺手还把殿门给带上了。
崇祯一见朱启明,那颗被两份奏疏搅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
他几步迎上去,急切地将案上那两份奏疏塞到朱启明手里。
“皇兄快看!这周廷儒,还有徐爱卿……这,这都叫什么事!”
朱启明接过奏疏,不紧不慢地看起来。
周廷儒弹劾钱谦益,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狗咬狗嘛,意料之中,温体仁那老六在背后拱火,周矮子这会儿怕是被架在火上烤,不出手咬人就得被烧死。
可当他看到徐光启和汤若望的名字时,心里“咯噔”一下。
汤若望?
这不是那个传说中给大明修历法的洋和尚吗?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旧时空在网上刷到的那些视频,什么“西方伪史论”、“古希腊文明是文艺复兴时期伪造的”,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甚至还有所谓的官科亲自下场给西史辩伪的支持者扣帽子:什么九漏鱼啊,民科啊,暴论啊,结果被网友喷得落荒而逃。
当时当个乐子看,现在……嘿,这不就有个活的测试样本送上门来了吗?
他眉头一皱,顿时有了决断。
朱启明放下奏疏,先说周廷儒的事。
他嘴角一勾,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周廷儒嘛,是个人才。”
崇祯当场就懵了:“人才?皇兄,朕是问你怎么处置他!他这是在兴风作浪,搅乱朝局!”
“对啊,就是要他兴风作浪!”
朱启明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这周矮子,有野心,有手段,脸皮还厚。你看他这奏疏,刀刀见血,直指钱谦益和晋商的要害。这股子锐气,多好!”
他瞥了一眼崇祯,
“你把他换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上,把那个成基命弄去南京养老吧!”
崇祯的脑子彻底跟不上了:“啊?让周廷儒当尚书?这……这跟钱谦益有什么关系?”
朱启明看他那不开窍的样子,忍不住乐了:
“五弟啊,你跟东林那帮清流打了三年交道,还没看明白?
他们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跟你讲道德;你让他们干实事,他们跟你念经!
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除了结党营私、空谈误国,还会干啥?”
他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钱谦益是东林魁首,根深蒂固,你想动他,满朝文官都得跟你哭丧。
可周廷儒不一样,他是个能干事的奸臣!你把这把刀递给他,让他去砍钱谦益那棵大树,让他们自己咬去!
咱们就在旁边嗑着瓜子看大戏,等他们咬得两败俱伤,再出来收拾烂摊子。
这样一来,内阁孙师傅他们不就能安安心心做事了?”
崇祯呆了半晌,随即眼中爆发出光芒,一拍大腿:“妙啊!皇兄此计,真是……真是高!让奸臣去斗奸臣,朕坐收渔利!”
他总算顿悟了,之前那种憋屈烦躁一扫而空,只觉得浑身舒坦。
解决了心头大患,崇祯又指了指徐光启那份奏疏:“那这个汤若望……”
朱启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一个洋和尚,也想在我大明当官?传他进来,朕……我亲自验验货。”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兴奋和即将得知真相的期待: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西学东渐,还是东学西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