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狗爬的字,青柑一阵沉默。
“姑娘,您的字练了多久啊?”
“从小一直练起来的。”江茉随口道。
这些字可是下了她不少功夫,除了簪花小楷,她还会模仿其他人的字体,老师经常说她书法很有天赋。
想到前世,笔尖一顿,在红纸上晕染出一团墨色。
“哎呀,这幅字坏了。”鸢尾惊叫一声,将那个福字拿起来,可惜道:“可惜了这个福字。”
江茉倒是无所谓,“再多写几张就是了。”
她们在别院过年,旁的倒是没有什么需要她们亲自准备,甚至饭都不用自己做。
不过除夕江茉不想吃别院做的年夜饭,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火锅了。
掰一块晾干的新腐竹泡上,看着腐竹皮在水里散开成花。
这腐竹晾了有些日子,还一直没吃呢。
“姑娘,这个东西也能吃吗?”鸢尾奇怪问。
她早就看前几日江茉从豆浆里面挑起来挂着的,晾了几日如今都干透了。
“能,这是腐竹,口感也蛮好。”
荔枝把剥好的虾仁递给江茉,江茉用料腌制片刻,拿干净的捣臼将虾仁杵成泥,顺时针搅得匀了,才团成一个个圆滚滚的丸子放进瓷盘里。
江茉转身去处理泡开的腐竹,用剪刀剪成寸段,泡在清水中。
旁边的竹篮里,还有让荔枝一早买回来的羊肉牛肉和鱼肉。
这就得考验刀工了,她将羊肉片成薄如蝉翼的羊肉片,一片一片铺在盘中,片了足有七八盘,牛肉则被打成一盆劲道的牛肉丸。
一整条江鱼熟练地去骨腌制,片成晶莹剔透的鱼片。
“青柑呢?还没回来?”江茉询问着,一手从罐子里抓了把黑木耳泡上。
这木耳是宋家年礼里面的干货。
“没呢,这丫头是不是没找到大厨房在哪儿,也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荔枝疑惑。
“姑娘奴婢去找找她。”鸢尾洗了把手,同江茉道。
江茉没多想,点头道:“去吧。”
谁知鸢尾去了一阵子也没回来。
江茉把骨头熬上汤底,荔枝手下的银耳也洗好了,和木耳摆在一起,一黑一白。
“人还没回?”江茉走出厨房,蹙眉道:“荔枝跟我去看看。”
以前不是没去大厨房讨过菜,哪有这样慢?
荔枝赶紧拎上灯笼陪着去了。
毕竟不是主家,别院哪怕挂满了红灯笼贴满福字,也没有寻常人家热闹。
廊下走着几个说说笑笑的小丫鬟,偶尔还能看见眼熟的女子带着丫鬟路过花园。
江茉记得大厨房位置,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离得老远就听见吵闹声。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每个院子的饭菜都是备好的。”
“我们院子不用上饭菜,只要把青菜给我们就好了,怎么也不行呢?”鸢尾气的头顶冒烟。
她眼瞧着呢,这大厨房的饭分明还没做好,不知道这厨娘脾气怎么这样大,上来就凶人。
“你说不用就不用吗?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整个别院岂不是乱套了?”厨娘对她横眉竖眼,振振有词。
旁边围着一群粗使丫头看热闹。
“你见谁跟你家姑娘一样,还要自己在院子里开个小厨房的?旁的都没有,就你家姑娘娇气,还要自己开小灶是吗?”
鸢尾一听就炸了,二话不说直接怼。
“我们姑娘是你能随便编排的吗?谁让你做的饭那么难吃!你要是做的好吃,我们还用开小灶吗?”
厨娘脸色瞬间铁青。
本来她就觉得这俩丫头跑来跟她说要新鲜青菜自己做饭就是对她的侮辱,好啊,还真承认了。
“我做饭难吃?难道你还能做的比我好吃不成?”厨娘胸膛起伏,恨不得拿大铁勺敲这个丫头脑袋。
“我做的一般,但是我家姑娘做的好吃!比你好吃一百倍一千倍!”
鸢尾今天拿不到菜,也要气一气这个厨娘。
从前那个厨娘很好说话的,她来讨菜还多给她抓一把,这个新来的厨娘脾气真横。
她遇见的食客都没有这样的。
上来就凶人,好好说话不成吗?
青柑都快给她凶哭了。
厨娘拿起大勺指着她,整个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这个胡言乱语的丫头,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鸢尾正要躲,往后退差点撞到人。
她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姑娘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把大厨房烧了。”江茉挑眉。
看见江茉,鸢尾更理直气壮,“姑娘,这个新来的厨娘,欺负咱们青柑,你看青柑身上都挨了泼,还差点被打。”
她一把拉过青柑,借着灯火,确实看到青柑裙子上有斑斑点点的水渍。
“幸好青柑躲得快,不然一盆水都泼她身上了!”鸢尾告状。
江茉见自己人受了欺负,心里也有点窝火。
青柑是什么样的人她这些时日也算了解,性子活泼了些,却是个本分守规矩的,若对方执意不肯给青菜,她也不会和厨娘计较,大不了回来禀报她。
肯定不是挑事的性子。
厨娘看见江茉,非但没收敛,反倒把大勺往灶台上一磕。
“原来是你这个姑娘在背后撺掇!我当是哪个院子的丫鬟这样没规矩,合着是主子先起了歪心思!”
整个别院不过就是一群得不到知府大人宠爱的女人,连妾都算不上,还好意思跟她叫嚣!
江茉还没开口,鸢尾已经气得脸通红。
“你说话讲点道理!我们只是来要几把青菜,又不是要你家的金元宝,犯得着又泼水又动勺子吗?”
“要青菜?”
厨娘冷笑一声,叉着腰往院子里扫了一圈,“整个别院哪个不是等着厨房按点送饭?就你们特殊,偏要自己开小灶,这不是明摆着说我做的饭菜入不了你们的眼?我告诉你,这青菜是给各院备着的例菜,少了一把,晚上分菜时出了差错,你担待得起吗?”
“我们院子的份例我们不要了,就换几把青菜都不行?”
江茉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再者说,你做的饭菜好不好,不是我说了算,是你的手艺说了算。若真做得无可挑剔,自然不怕人另起炉灶。”
这话像是往厨娘肺里塞了把干柴,她顿时炸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姑娘!你说我手艺不好,有本事你露两手让大家伙瞧瞧?别是只会躲在丫鬟身后挑三拣四!”
“我做不做,与你无关。”
江茉瞥了眼青柑湿漉漉的裙摆,“但你身为厨娘,刁难丫鬟,还用脏水泼人,这就是你的规矩?”
“我泼她怎么了?”厨娘梗着脖子往前凑了两步,“是她先胡搅蛮缠,非要抢我的青菜!我这是教训不懂事的丫头,替你管教下人!”
鸢尾双手掐腰,“青柑好好跟你说,是你先翻了脸,把菜篮子往地上摔,这里这么多人都瞧着呢!还说我们姑娘是闲得发慌的娇小姐,这话我们可都听见了!”
“我是那么说的又怎样?”厨娘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我说错了?正经人家的姑娘,除夕夜里不待在房里守岁,跑到大厨房来抢青菜,还非要开小灶?”
“你胡说!”鸢尾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们姑娘是……”
“鸢尾。”
江茉抬手拦住她,目光落在厨娘紧绷的脸上,“看来多说无益,荔枝,去请方管事过来一趟。”
厨娘脸色变了变,正要再骂几句,远处忽然传来方管事的声音。
“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
厨娘瞬间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江茉只是立在原地,静静看着管事快步走来,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鸢尾惊喜极了。
她正要上前把来龙去脉说一遍,那个厨娘从灶台后面奔过来,扑通一下抱住方管事大腿。
“方管事,您可来了。”
鸢尾瞪大眼。
厨娘抱着方管事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抖得像筛糠。
“方管事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这几位姑娘仗着自己身份体面,跑到大厨房来横挑鼻子竖挑眼,不仅嫌弃我做的饭菜猪狗不如,还硬要抢各院备好的青菜!”
她偷瞄了江茉一眼,见对方没插话,哭得更凶了。
“我好言好语跟她们说,这青菜是按份例分的,动了就乱了规矩,可这位穿绿裙子的丫鬟上来就推我,还说我是个只会添柴烧火的粗鄙货,连给她们姑娘提鞋都不配!”
青柑听得脸都白了,攥着裙角急道:“我没有!我明明是……”
“你还敢狡辩!”
厨娘猛地回头瞪她,眼泪掉得更凶,“方才你抢菜篮子时,指甲都刮破我手背了!还有这个丫头!不仅不拦着,反倒说要拆了我这大厨房,让我卷铺盖滚蛋!”
她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我在这别院当差,没功劳也有苦劳,除夕夜本该阖家团圆,我却在这儿烟熏火燎地给各位主子备年夜饭,反倒被人这般作践!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方管事皱着眉,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厨娘,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江茉。
她下意识觉得江茉不会是那样的人。
她沉声问厨房其他丫头,“你们说说。”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粗使丫头你看我我看你,有两个被厨娘平日里照拂过的,跟着小声附和。
“确实听见她们吵得厉害,奴婢们才过来的。”
“好像是说要自己开小灶,想来拿点青菜。”
厨娘听着寥寥无几的声音,心中暗骂。
就不能多说点?
说着几句管个什么用?
跟没说一样。
厨娘狠狠用指甲刮了自己一下:“奴婢句句属实啊!不信您看我手!”
她撸起袖子,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鸢尾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先泼水打青柑,还拿大勺要砸我!”
厨娘立刻反驳,声音比刚才还响亮,“我一个做饭的,哪敢跟姑娘们动手?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她又转向方管事,抹着眼泪道:“方管事您想想,她们要是好好说话,我能不给几分面子?可上来就指着鼻子骂我手艺差,这不是打我的脸,是打您的脸啊!您让我管着大厨房,如今却被人说三道四,往后我还怎么在这儿立足?”
一番话颠倒黑白,倒把自己说成了受气的小媳妇,江茉几人反倒成了仗势欺人的恶徒。
青柑急得眼圈通红,拉着江茉的袖子哽咽道:“姑娘,我们没有……”
江茉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方管事脸上,缓缓开口:“方管事如何看?”
方管事简直太糟心了,好不容易熬到了过年休沐,可以好好吃个年夜饭,跟老头子喝点小酒浅浅醉一醉。
酒都拿出来了,厨房的饭却迟迟没有送来。
她让秋蝉去看,秋蝉回来禀报说厨房有人吵起来,耽误了做饭。
往些时日也就罢了,这年夜饭还能耽误。
方管事心里头可不痛快。
一路赶过来瞧,还是惹到了刚回来没两日的江姑娘头上。
“秋蝉。”她唤了一声。
厨娘听见方管事终于开口,暗暗心喜。
管事肯定要狠狠治这几个丫头了。
“这个厨娘解雇了,拉出去,我不想在别院再看到她。”
厨娘脸上的哭相还没来得及收,听见这话如同被兜头浇了桶冰水,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抓着方管事的裤脚不肯放。
“方管事!您不能凭她一句话就卸了我的差事啊!”
方管事皱着眉踢开她的手,秋蝉已经上前架住厨娘的胳膊。
“除夕夜刁难丫鬟,还敢在我面前颠倒黑白,真当这别院是你撒野的地方?”
她看上去有那么傻吗?什么话一听就信?
厨娘挣扎着尖叫:“我没有!是她们先的!”
“青柑裙子上的水渍,总不是自己泼的吧?”
方管事扫了眼青柑裙摆,又看向那几个方才附和厨娘的粗使丫头,“你们说只听见吵架?那她拿大勺要砸人的时候,你们眼瞎了?”
几个丫头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管事饶命!”
“拖下去。”方管事懒得听她们辩解,转头看向江茉,神色缓和了些。
“江姑娘受惊了,是我管束下人不严。这青菜您要多少尽管拿,不够我再让她们去采买。”
江茉微微颔首:“有劳方管事。”
鸢尾这才松了口气,冲被架走的厨娘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