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区食堂,几十年没这么热闹过。
上百个大铁盘子摆满了桌子,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堆得像小山。
酱油、醋、蒜泥,调料管够。
平日里只有咸菜和馒头的食堂,今天飘出的香味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工人们一开始还不敢动,一个个站在食堂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看,眼神里有渴望,有怀疑,还有一丝胆怯。
他们不相信,天上真能掉下来这么好的事。
罗世金在的时候,别说吃饺子,能按时发下干粮就不错了。
“看什么呢?都进来吃啊!”
韩佳军嗓门最大,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被煤灰染黑的旧t恤,亲自端着一盘饺子挤进人群。
“沈主任说了,今天让大伙儿吃饱吃好,不够锅里还有!”
沈风就站在食堂中间,没一点官架子。
他自己盛了一碗,也没坐着,就那么站着跟离他最近的几个工人边吃边聊。
“老师傅,哪年生人啊?在井下干了多少年了?”
他问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
老工人捧着碗,手有点抖,受宠若惊地回话:“五……五六年生人,干了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不容易啊。”
沈风点了点头,夹起一个饺子。
“我爹也是工人,跟您差不多大年纪。他总说工人一辈子图的就是个安稳,家里人能吃饱饭。天河是国家的,不是哪个人的。只要大家好好干,国家就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出过力的人。”
他这话说得平实没半句大话,却像一股暖流淌进在场工人的心里。
是啊,他们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一个胆子大的年轻工人凑过来,嘴里塞满了饺子含糊不清地问:“沈……沈主任,我们……我们以后还能有活干吗?厂子不会黄了吧?”
这个问题是所有人心头压得最重的一块石头。
沈风放下碗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工人。
“我现在向大家保证几件事。”
他先伸出一根手指。
“天河煤业一天都不会停产。从明天起由省政府直接派驻工作组进驻,保证生产平稳过渡。大家的活儿一分都不会少。”
“所有工人的工资、奖金,从这个月开始一分钱都不会拖欠。以前罗世金欠你们的我们会成立专门的清算小组一笔一笔给大家算清楚,补发到位!”
“这最后一件事,”
沈风的语气加重了。
“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会立刻对所有矿井进行高标准的安全大检查,更新设备,整改隐患。”
“我沈风在这里表个态,以后任何一个天河的矿井如果再因为设备老化、安全措施不到位出事,第一个被撤职的就是我派来的负责人!”
食堂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工人们都停下了筷子怔怔地看着沈风。
他们这辈,听过太多领导的承诺,画过太多的大饼,可从没有一个人敢像沈风这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就像是拿自己的官帽子在给他们这群最底层的大头兵作保。
人群中那个被打的年轻工人二牛捧着一碗饺子,眼圈红了。
他想起前两天韩佳军偷偷塞给他的钱,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沈主任……”
二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们信你!我们都信你!”
他这一跪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食堂里黑压压跪下了一片。
这些在井下几十年腰杆子都没弯过的汉子用质朴的方式表达他们心中复杂的情感。
有感激,有委屈,更有对未来的希望。
沈风没有去扶。
得让这股憋了几十年的气有个宣泄的口子。
他站在原地看着,直到所有人都慢慢平静下来才沉声说:“都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谁也不许跪!从今天起你们要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当这个工厂的主人!”
一顿饺子收拢了几十万矿工摇摆不定的人心。
罗世金用几十年威逼利诱建立起来的精神高塔,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从根基上彻底崩塌了。
消息传回省城,吴凯泽在电话那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自问在官场摸爬滚打半生,处理过无数棘手的群体事件,可沈风这种四两拨千斤直击人心的手段他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权术,这是真正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把问题解决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沈风之间的差距,或许不只在年龄和背景,更在于格局和境界。
饺子宴的第二天,省政府派出的工作组正式进驻天河煤业总部。
带队的人是省国资委的一位副主任,叫马东奎。
此人业务能力强,但在省里一直不算核心人物,属于那种兢兢业业但缺少机会的实干派。
这是沈风亲自向吴凯泽点的将。
他要用的就是这种没有太多利益纠葛,想干事也能干事的人。
马东奎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是封存天河煤业的所有账目和服务器,由京城派下来的审计专家和省纪委的人员组成联合审计组进行彻查。
这一下整个天河集团的中高层都慌了神。
罗世金倒了,可他留下来的这张网还在。
集团内部从副总到车间主任哪个身上没点不干净的事?
哪个没拿过罗家的好处?
一时间人人自危。
有人想串联起来对抗调查,有人想偷偷转移资产,还有人则动了别的心思。
这天晚上,沈风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天河煤业的副总经理,刘云和。
“沈主任,我知道您是大忙人,这么晚来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刘云和五十多岁,微胖,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但那双小眼睛里全是精明和算计。
他是罗世金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手,主管集团的财务和采购,是罗世金最核心的亲信之一。
“刘总有事就直说吧。”
沈风给他倒了杯茶,态度不冷不热。
刘云和搓着手犹豫了半天,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双手推到了沈风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