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日,倭寇不断骚扰,时而佯攻,时而冷箭,消耗守军精力物资。
城内存粮开始紧张,箭矢火药越来越少,伤兵增多,士气再次出现浮动。
更糟糕的是,海面上又出现了新的倭寇船帆!倭寇的兵力在增加!
“大人!援军何时能到?”王千户满脸焦急。
姜淮望着海天相接处那越来越多的黑点,眉头紧锁。
援军……巡抚和都司的援军,真的能及时赶到吗?就算赶到,能击退这越来越多的倭寇吗?
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能再被动死守了!
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是夜,他召来王千户和几名最胆大精悍的军官。
“倭寇骄横,连日胜,必轻我。其舰队主力聚集于韭山岛锚地,防备未必森严。”
姜淮目光灼灼,“本府欲组建一支敢死队,乘小船,夜袭其锚地!纵火焚船!即便不能尽焚,也要搅乱其阵脚,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夜袭倭寇锚地?!”王千户等人惊呆了,“大人!这太冒险了!倭寇船多势众,戒备森严,此去恐是九死一生!”
“守下去,就是十死无生!”姜淮厉声道,“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一线生机!谁愿往?”
帐内一片死寂。最终,几名血性的军官和数十名不怕死的老兵站了出来。
“好!”姜淮亲自为他们斟酒,“此行凶险万分,若成,尔等便是保全象山、拯救万千百姓的英雄!若有不测,本府必奏明朝廷,厚恤家眷!你们的父母,便是本府的父母!”
是夜,月黑风高。数十名敢死队员,乘坐几条快船,悄无声息地滑出港湾,向着倭寇密集的锚地驶去。
姜淮站在城头,死死盯着远处的海面,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突然!
远处的海面上,猛地腾起一团巨大的火光!紧接着,是第二团、第三团!爆炸声、喊杀声、倭寇惊慌的呼哨声隐隐传来!
成功了!敢死队成功了!
“擂鼓!助威!”姜淮激动得声音嘶哑,亲自抢过鼓槌,奋力敲响战鼓!
城头上守军见状,士气大振,也纷纷呐喊助威!
倭寇锚地陷入一片混乱,火光冲天,至少数艘船只被点燃爆炸!
然而,就在此时,一支倭寇小队似乎发现了敢死队撤退的路线,数条快船疯狂追来!敢死队的小船在海面上拼命划行,眼看就要被追上!
城头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姜淮目眦欲裂,猛地吼道:“所有火铳、弓箭!对准追兵!放!!”
虽然距离已远超射程,但守军们依旧将所剩无几的火药弹丸、箭矢,拼命地向海面射去!试图干扰追兵。
或许是这拼死的远程支援起了作用,或许是敢死队运气好,他们最终险之又险地摆脱了追兵,逃回了港湾,但出征时数十人,回来的已不足一半。
虽然损失惨重,但夜袭取得了巨大成功!倭寇舰队损失不小,阵脚大乱,攻势为之一滞。
就在倭寇陷入混乱,犹豫是继续进攻还是暂时撤退之时,
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大黔援军的旌旗!浙江都司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倭寇见黔军援兵已至,又兼巢穴被焚,士气受挫,终于不敢再战,纷纷起锚,向着外海仓皇逃窜。
持续数日的象山攻防战,以黔军的胜利告终。
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震天欢呼。百姓相拥而泣,士兵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姜淮望着退去的倭寇,也神经骤然松弛。
……
几个月后,夏末秋初,正是东南沿海飓风多发之时。天际线处,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沉重的幕布,自海平面以下沉沉压来。
原本湛蓝的海水变得浑浊墨黑,躁动不安地翻涌着,发出低沉的咆哮。
风,先是一阵紧似一阵,继而变成了持续的、撕心裂肺的呼啸,卷起数丈高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凶猛地扑向海岸。
“来了!”站在加固加高的海塘了望台上,姜淮须发皆被狂风扯得笔直,官袍猎猎作响。他手按墙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紧紧盯着怒吼的大海。
他身后,是数以万计惊恐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百姓,以及他耗费无数心血、甚至顶着压力与质疑督造而成的重重水利屏障。
新筑的坚固海塘、疏浚拓宽的泄洪河道、如脉络般遍布田野的排水沟渠。
数日前,观测天象的老吏和熟悉海情的老渔民便已预警,此次台风非同小可,乃数十年未见之“风痴”。
消息传来,城内人心惶惶,昔日倭寇入侵的阴影未远,如今又要面对天威之怒。然而,姜淮并未慌乱,他迅速下令:沿海低洼处百姓立即迁入城内或高地避难;
所有闸口官吏日夜值守,依令启闭;青壮组织起来,巡防堤坝,预备沙袋桩木,严阵以待。
此刻,风暴正以毁天灭地之势登陆。
第一波巨大的浪头如山崩般砸在海塘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海水漫过塘顶,化作瀑布倒灌而下,但新塘主体岿然不动,牢牢钉在原地。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狂风裹挟着暴雨和更高的潮水,发起一轮又一轮更疯狂的冲击。
“报,!三号闸口外侧出现小范围渗漏!”
“快!预备队跟上,用沙袋和木桩堵死!决不能让它扩大!”姜淮的声音在风声中依然清晰果断。
“报,!东段河道水位暴涨,已近警戒!”
“开启所有分流闸!将水引入泄洪河和蓄水湖!快!”他早已测算过多遍水流量,此刻指令下达得毫不犹豫。
风雨中,火把难以点燃,人们便在腰间系上绳索,互相扶持着,在泥泞与狂浪中搏斗。
姜淮也离开了相对安全的了望台,冒雨亲临几处最危险的堤段指挥。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狂风吹得他步履维艰,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
官兵和民夫看到知府大人竟与他们一同站在最前线,浑身湿透,嘶哑着喉咙指挥若定,原本的恐惧渐渐被一股悲壮的勇气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