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面沉如水,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景象,将这些凄惶的面孔、绝望的呼喊尽收眼底,握紧缰绳的手背青筋隐现。
他并未停下,救灾如救火,早一刻到达核心灾区,便能早一刻调度资源,救下更多人。零星的施舍于事无补。
属官策马靠近,大声道:“大人,照此速度,明日晌午前应能抵达郓州地界!但前方探报,有一段官道被洪水冲毁,需绕行山路,恐会耽搁些时辰!”
“知道了。”姜淮的声音透过风雨传来,没有丝毫波动,“传令下去,人歇马不歇,轮流换乘,务必以最快速度赶到!”
“是!”
雨势渐大,道路愈发难行。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不得不在一处地势较高的荒废驿亭暂作休整。人马皆已疲惫不堪,蓑衣湿透,冷意刺骨。
侍卫们默默地喂马、啃着冰冷的干粮,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漆黑的雨夜。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和不知名水禽的哀鸣,更添几分凄惶。
属官点燃一盏气死风灯,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亭子一角。
他摊开随身携带的简陋地图,指向一处:“大人,明日若绕行黑风岭,虽能避开被毁官道,但山路险峻,且听闻近来不太平,或有溃兵灾民结伙为盗……”
姜淮脱下斗笠,露出满是水痕的脸,眼神在灯下幽深如寒潭。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正是白茅堤溃口的位置。
“顾不了这许多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斩钉截铁,“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传令:所有人,刀出鞘,箭上弦。遇有拦路抢夺救灾物资者,无论何人,以叛国罪论处,格杀勿论!”
他的话语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属官心中一凛,躬身应道:“遵命!”
姜淮不再说话,走到亭边,望着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雨声中,似乎能听到远方黄河愤怒的咆哮和无数生灵的哀泣。
他负手而立,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也异常孤独。
他知道,脚下的路,通往的不仅是洪水肆虐的灾区,更是人性与地狱交织的深渊。而他,必须走进去。
一夜风雨未歇。天光未亮,队伍便已再次启程,踏入黑风岭地界。
正如属官所忧,山路泥泞崎岖,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则是被雨水泡得松软、深不见底的悬崖。
马蹄时时打滑,行进速度大为减缓。雨水冲刷着山石,不时有碎石滚落,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四周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只闻风声、雨声、马蹄溅起泥泞之声,以及队伍中压抑的喘息。
姜淮一马当先,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迷雾笼罩的山道,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二十名精锐侍卫呈扇形散开,将他护在中心,人人神情紧绷,刀剑半出鞘,警惕地注视着任何风吹草动。
突然,前方雾气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哭喊。
“警戒!”侍卫队长低喝一声,队伍瞬间停下,形成防御阵型。
只见迷雾中跌跌撞撞冲出一群人来,约有二三十之众,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破烂,被雨水淋得透湿,如同惊惶失措的落汤鸡。
他们看到这支甲胄鲜明的马队,先是吓得一滞,随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扑通跪倒一片,磕头哭嚎起来:
“军爷!将军!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后面……后面有强盗追我们!抢了我们的粮食,还杀了人!”
“救命啊!救命!”
哭声凄惨,混杂在风雨里,令人闻之心酸。
属官策马上前,低声对姜淮道:“大人,像是逃难的灾民。”
姜淮目光扫过这群人,他们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尤其是几个孩子,冻得嘴唇发紫,瑟瑟发抖。
他微微抬手,示意侍卫们稍安勿躁。
“强盗在何处?有多少人?”他沉声问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和哭嚎。
一个看似为首的老者颤巍巍抬头,指着来的方向,语无伦次:“就在后面……不远了!十好几个,拿着刀棍,凶得很!说是……说是从溃堤的牢里跑出来的囚犯,还有被冲散了营的兵油子……”
话音未落,前方山道拐弯处,雾气一阵翻涌,果然传来嚣张的呼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妈的!看你们往哪儿跑!”
“把值钱的娘们留下!”
十数个身影从雾中显现,个个手持利刃,面目凶悍,衣衫混杂着破烂的号衣和抢来的绸缎,显然正是那伙混迹灾区的匪徒。
他们看到姜淮的队伍,先是一愣,随即看到队伍后方驮着的行囊,虽主要是文书和少量干粮,但在饥民眼中已是巨富,眼中顿时露出贪婪之色。
匪首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狞笑道:“嘿!运气不错!碰上肥羊了!识相的,把马和东西留下,爷们儿发发善心,饶你们……”
“杀。”
一个字,冰冷、短促,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风雨。
姜淮甚至没有多看那匪首一眼,命令已下。
早已蓄势待发的侍卫们如同猛虎出闸,瞬间暴起!刀光剑影撕裂雨幕,马蹄践踏泥泞,精准而狠辣地扑向那群乌合之众。
匪徒们根本没料到对方如此果决狠厉,连谈条件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平日里欺压手无寸铁的灾民尚可,如何是这些百战精锐的对手?
顷刻间,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利刃入肉声便取代了先前的嚣张叫骂。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不过几个呼吸间,十余名匪徒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雨水迅速将蔓延开的血色冲淡,汇入泥泞。
那名匪首被侍卫队长一刀劈翻,兀自瞪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逃难的灾民们吓得缩成一团,鸦雀无声,连孩子都忘了哭,惊恐地看着这群煞神般的军爷。
姜淮策马,缓缓行至匪首尸体前,目光冷冽地扫过一地狼藉。属官上前查验,回来低声禀报:“大人,已清除。确是些溃兵和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