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贡替寺经堂内,酥油灯摇曳,映照着众人心思各异的脸庞。仁钦贝法王挥手令闲杂喇嘛退下,只留次仁丹增与几位心腹弟子在旁侍奉。精美的酥油茶与茶点奉上,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
仁钦贝法王轻呷一口茶,脸上堆起诚挚的笑容,率先打破沉默:“阿弥陀佛。今日得见尊者无上功果,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金轮大国师佛法武学得以传承,实乃我密宗之幸,雪域之福啊。”他先捧高周芷若,定下基调。
周芷若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法王过誉。佛法无边,武学亦只是护法之器,渡世之舟筏罢了。”
“尊者境界高远,老衲佩服。”仁钦贝话锋一转,面露忧色与愤慨,“只是如今吐蕃之地,乱象丛生。那帕竹噶举仗势掌权,排挤各派,苛待部众,早已失了佛门慈悲之心。萨迦派虽为旧主,却内斗不休,贡噶坚赞法王年老昏聩,受那扎西多吉裹挟,顽固不化,屡屡挑衅大明王师,实乃取死之道。唉,长此以往,雪域佛国恐永无宁日啊。”
他这是在试探,既抨击了对手,也为自己止贡派树立一个受压迫、求变革的受害者形象。
宋青书心中了然,接口道:“法王忧国忧民,令人感佩。我大明皇帝陛下乃天命所归,仁德布于四海。此次出兵,非为征服,实为吊民伐罪,涤荡邪氛,还雪域一个太平清净。但凡心向光明、顺应大势者,陛下必不吝封赏。”
他给出了一个模糊但诱人的承诺,却绝口不提具体支持谁。
仁钦贝要的就是这个话头,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国师所言极是!我止贡噶举一派,向来秉持正法,与世无争,只求百姓安乐,佛法昌盛。若大明王师愿助我派拨乱反正,老衲愿率全派僧俗,第一个上表归顺,永为大明藩篱,绝无二心!届时,必能劝服各方,息止干戈,共尊大明!”
他终于图穷匕见,提出了以大明武力支持止贡派上位,换取吐蕃和平归顺的交易方案。
宋青书闻言,微微一笑,笑容意味深长:“法王深明大义,实乃吐蕃之福。陛下最欣赏的,便是如法王这般识时务、懂进退的俊杰。止贡派的诚意,本官定会如实禀明陛下。”
他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然,吐蕃地广派杂,非止一家之言。萨迦派毕竟乃元廷正统所封,帕竹亦经营多年,根深蒂固。若要真正平息纷争,恐需各方共识方可。法王既言愿率先归顺,何不先做出表率,即刻下令麾下所有部落寺院,不得再与大明王师为敌,并开放通道,提供粮草补给?如此实实在在的功劳,本官方好在陛下面前,为法王和止贡派力争一份……天大的恩赏和尊荣。”
宋青书这是要现钱,不开空头支票。他要仁钦贝先拿出实际行动证明诚意,而不是空口白话就想套取大明全面的支持。同时,他也暗示未来的格局是“各方共识”,而非一家独大,给仁钦贝的热情泼了点冷水,让他明白大明不会完全被他当枪使。
仁钦贝眼神闪烁了一下,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国师极其精明,不好糊弄。他干笑两声:“应当的,应当的!老衲这就下令!”他立刻对身边弟子吩咐下去,命其传令全线停战,并协助明军。
但他心中暗忖:“看来大明是想平衡各方,不愿让我一家坐大……无妨,只要我先一步搭上关系,占得先机,日后总有办法……当务之急是借大明之势,先压倒帕竹和萨迦!”
另一边,次仁丹增明王早已按捺不住。他对权力博弈毫无兴趣,全部心神都系于武学之上。他凑到周芷若近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尊者!弟子愚钝,苦修龙象般若功数十载,困于七层瓶颈已久,如坠迷雾,寸进难行。恳请尊者慈悲,指点迷津!那第十层境界,究竟是如何一番天地?又如何能克服心魔戾气,臻至圆满?”
周芷若与宋青书早已料到必有此问。十层龙象的成就,乃是由《九阴真经》总纲的“易筋锻骨篇”改善根基、两人借黄药师遗留秘籍创立阵法合数十人之力分散反噬等诸多因素共同造就,峨眉核心弟子贝锦仪等也已达到五层龙象,加上内力传递之功效,九宫莲华阵威力巨大。其中关窍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周芷若神色不动,眸光清澈,看向次仁丹增,并未直接回答具体功法,而是开口便直指更高层面的理念:“明王可知,‘龙象’之名,所喻何物?”
次仁丹增一怔,答道:“龙乃水中至尊,力大无穷;象乃陆地霸主,沉稳雄浑。龙象合力,自是喻示无上神力。”
“是也,非也。”周芷若微微摇头,“执着于龙、象之形,之力,便已落了下乘。龙者,变化无方,升腾九天;象者,厚德载物,安稳大地。龙象般若,非仅是力之凝聚,实为动与静、刚与柔、变与稳的阴阳调和,性命双修之道。你只修其‘力’,未悟其‘般若’(智慧),故困于瓶颈,戾气自生。”
她声音平和,却字字如珠,敲击在次仁丹增的心头:“你可知,为何金轮法王晚年能突破第十层?”
次仁丹增茫然摇头。
周芷若道:“因其败于中原,得以放下‘天下无敌’的执念。放下我执,方见真如。他开始明白,力量并非用于征服,而是用于守护;并非用于彰显自我,而是用于融入天地。心中无争,戾气自消;意与道合,功力自长。第十层,非是力量的简单倍增,而是心境的蜕变,是驾驭力量而非被力量驾驭的‘自在’境界。”
她所说的,完全是哲学层面和心境上的东西,虚无缥缈,却又暗合高深武学至理。每一句都似乎很有道理,但每一句都没有任何具体修炼方法。
次仁丹增听得如痴如醉,又觉云山雾罩。他感觉一扇全新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却找不到钥匙孔。他忍不住追问:“尊者,那……那具体该如何‘放下’,如何‘调和’?”
周芷若淡淡一笑:“道不可言,言而非也。法无定法,因人而异。或于静坐中观心,或于红尘中炼心,或于慈悲中养心。何时你能感受到体内内力如龙升象踏,浑然一体,圆融无碍,却又不滞于形,不役于物,便是入门了。”
这番话说得玄之又玄,次仁丹增只觉得无比高深,越想越觉得奥妙无穷,对周芷若的崇拜之情简直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刻拜倒在地。他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我几十年都练错了方向……多谢尊者点拨!弟子…弟子悟了!”(虽然他具体悟了什么,可能自己也说不清)
宋青书在一旁看着,心中暗笑,知道这“空对空”的指导,已彻底折服了这位武痴明王。让他沉浸在对其高深境界的无限遐想中,远比传授具体功法更有用。
经堂之内,仁钦贝在算计着政治利益,次仁丹增在憧憬着武学至高境界,而宋青书与周芷若,则稳坐钓鱼台,从容地掌控着全局的节奏。止贡噶举派,已然半只脚踏入了大明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