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林清羽的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中沉浮,仿佛一叶孤舟,飘荡在万物终结的海洋。剧烈的痛苦已经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虚感,仿佛她的生命之火,随时都会在这极致的寂灭中悄然熄灭。
唯有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始终未曾完全熄灭——那是“意守不悔”的根性,是医者父母心对生命的最后执着,更是对师父师姐、对揭露真相、对铲除世间邪佞的未尽执念。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一丝异样的“流动感”触及了她近乎凝固的神识。
这寂灭海,并非真正的死水一潭。它有着极其缓慢、却庞大无匹的暗流。这些暗流冰冷彻骨,能湮灭灵性,却也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洗涤”着闯入者的一切,包括伤势、杂质,甚至…记忆。
林清羽残破的身体正被一股难以抗拒的暗流卷动着,推向未知的深处。归墟之心在她丹田内沉寂如顽石,天罡令紧握在手,却也不再滚烫,只是微微散发着温凉的气息,仿佛与此地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无尽的漂流中,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腰间一枚硬物——那是她一直随身携带的、装有最珍贵保命灵丹的玉瓶。玉瓶早已冰冷,但就在触及的刹那,她体内那丝“不悔”意念猛地跳动了一下!
医者的本能被唤醒!
哪怕身处绝境,只要一息尚存,便不可放弃救治!无论是救治他人,还是…救治自己!
这股意念成为了锚点,强行将她的主意识从沉沦的边缘拉回了一丝!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掌控几乎冻僵的身体感知。剧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却让她感到一丝“活着”的实感。
她首先“看”向体内。伤势恐怖得难以形容:经脉寸断,脏腑破裂,骨骼碎折,神魂黯淡。但诡异的是,所有伤口都被一层极薄的、仿佛来自寂灭海本身的灰色能量薄膜覆盖着,没有恶化,也没有愈合,只是一种绝对的“停滞”。
而归墟之心表面布满裂纹,死气沉沉,不再吞噬,反而像一颗普通石头。
倒是那三根掉落在旁的【渡厄神针】,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保持着本体完好,甚至针尖还在微微吸收着周围那稀薄到极致的灰色能量,显得颇为神异。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必须主动寻求生机!
林清羽尝试运转最基础的师门心法,汲取能量疗伤。然而,寂灭海中几乎感应不到任何常规意义上的灵气,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寒死寂的灰色能量。
她小心翼翼地从指尖分出一缕微弱的神识,尝试接触一丝灰色能量。
嗤~
神识瞬间传来被冻结、湮灭的刺痛感!这能量霸道无比,排斥一切生机!
但她没有放弃。医道至理,万物相生相克,至毒之物旁,往往伴有解药。这寂灭死能量如此极端,其存在本身,或许就意味着某种“生”的平衡?
她回想起归墟之心的特性——吞噬、化纳万力。或许…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
她不再试图吸收灰色能量,而是极其小心地,引导着一丝丝比发丝还细的灰色能量,缓缓流向丹田内沉寂的归墟之心。
这个过程无异于刀尖跳舞!一旦引导失控,灰色能量在她体内爆发,瞬间就能将她彻底化为虚无!
她全神贯注,以强大的神魂控制力,如同进行一场最精密的手术,将丝丝灰线“缝合”到归墟之心表面的裂纹之上。
起初,归墟之心毫无反应。
但当她引导的灰色能量达到某个微妙的临界点时——
嗡…!
归墟之心猛地一震!表面的裂纹竟如同饥渴的土地遇到甘霖般,微微张开,主动吞噬起那丝丝灰色能量!
虽然依旧缓慢,虽然归墟之心依旧沉寂,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它不再排斥寂灭海的能量!
林清羽精神大振,继续耐心地重复这个过程,如同蚂蚁搬家,一点点地用寂灭海的灰色能量“喂养”归墟之心。
不知过了多久,归墟之心表面的裂纹似乎愈合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其核心深处,那一点极致的幽暗,似乎也明亮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而更让她惊喜的是,在归墟之心开始缓慢吸收灰色能量后,其反哺出的,不再是纯粹的归墟死气,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寂灭”与“重生”双重意境的奇异能量!
这丝新生的能量流过她千疮百孔的经脉,所过之处,那些覆盖伤口的灰色薄膜竟缓缓被吸收、转化,破碎的经脉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实的方式重新续接、愈合!虽然过程缓慢到令人发指,但这确是实实在在的恢复!
寂灭海的能量,竟能通过归墟之心转化,用于修复她这具濒死的身体!
绝境之中,终于觅得一线生机!
她沉下心神,彻底沉浸在这缓慢而艰难的自我修复过程中,依靠着“不悔”意志和医道信念,对抗着无尽的孤寂与冰冷。
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某一天,她体内主要经脉终于勉强续接完成,能够自行运转一个周天时,她感受到怀中那天罡令,忽然传来了一阵奇异的、规律性的微弱震动。
这震动,并非指向某个方向,更像是一种…共鸣?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它?
林清羽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永恒的死寂黑暗。
但在那极致的黑暗深处,借着天罡令那规律震动的微光,她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遥远的、如同尘埃般微小的…光亮?
那光点孤悬于寂灭黑暗之中,仿佛风暴中最后一座灯塔。
是希望?还是另一重未知的险境?
林清羽不知道。
但她操控着逃生舱,调整着微弱的动力,坚定地、一点一点地,朝着那遥远的光点方向驶去。
无论前方是什么,总比永远沉沦于这死寂的黑暗要好。
她的旅程,远未结束。
永恒的黑暗是最大的折磨,它能吞噬希望,磨灭心智。林清羽操控着几乎失去动力的逃生舱,朝着那遥远如尘的光点艰难前行。寂灭海的暗流时而推动,时而阻碍,行程缓慢得令人绝望。
她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我疗伤中。以神念为针,引寂灭死气为线,通过归墟之心转化,一针一线地“缝合”着体内破碎的山河。这个过程枯燥而痛苦,每一次能量的引导都如履薄冰,但对神魂的掌控力和对归墟之心的理解,却在潜移默化中不断提升。
那枚天罡令的震动愈发清晰,不再是杂乱无章,而是带着某种特定的、古老的韵律,如同沉睡巨人的心跳,穿透万古死寂,指引着方向。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那光点终于不再是模糊的一点,而是渐渐显露出轮廓。
那并非星辰,而是一座……岛?
一座悬浮于寂灭海无尽黑暗中的、巨大的、破碎的浮空岛屿!岛屿表面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却顽强存在的淡白色光罩,将那湮灭生机的死气稍稍阻隔在外。光罩之内,隐约可见断壁残垣、干涸的河床、以及早已失去生机却依旧保持着某种奇异形态的黑色林木。
岛屿的中心,似乎有一座相对完好的高塔建筑,塔顶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光芒已然极其黯淡的白色晶石,那便是光点和波动的源头!
这竟是寂灭海中一处罕见的、拥有微弱“生”之痕迹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天罡令的震动变得急促,仿佛久别的游子感受到了故乡的呼唤。
林清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与警惕。无论是福是祸,她都必须前往。逃生舱的能量即将耗尽,她的伤势也急需一个稳定的环境进行深度修复。
她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能量注入逃生舱的操控符文,朝着那岛屿光罩最为薄弱的边缘区域滑去。
嗤——
逃生舱接触光罩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光罩波动了一下,并未排斥,反而如同水波般将她缓缓纳入其中。
穿过光罩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并非重回人间的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悲凉与古老的孤寂。这里的空气依旧稀薄冰冷,却少了外界那霸道的湮灭之力,多了一丝残存的、属于某个逝去时代的叹息。
逃生舱最终失去动力,坠落在岛屿边缘一片坚硬的黑色砂石地上,彻底报废。
林清羽艰难地爬出舱体,脚踏实地。环顾四周,死寂无声。脚下的砂石冰冷刺骨,远处的废墟沉默地矗立,那黑色的林木枝杈扭曲,如同凝固的绝望。
她尝试运转功法,依旧无法吸收到多少灵气,但至少体内自行产生的真气不再被外界环境快速侵蚀消磨。
她看向岛屿中心的那座高塔,天罡令的指引明确地指向那里。
没有犹豫,她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高塔走去。伤势虽未痊愈,但基本的行动已然无碍。
沿途所见,触目惊心。破碎的建筑风格古老而奇特,并非她所知的任何流派,许多地方残留着激烈的战斗痕迹,但并非与外界那种妖灵污染,更像是……内部的分歧与厮杀?一些残破的尸骸早已化石,却依旧保持着战斗或守护的姿态。
她在一面相对完整的断壁上,看到了一幅模糊的壁画。壁画中,无数光点(星辰?)环绕着一艘艘巨舟(巡天舰?),众生朝拜,一片繁荣。但壁画的后半部分却被粗暴地凿毁,只余下混乱的线条和无尽的黑暗。
这里,似乎曾是某个上古文明的一处前哨站或避难所,最终却毁于内乱或某种绝望?
越靠近中心高塔,那种悲凉孤寂的感觉越发浓郁。塔身由一种灰白色的石材砌成,布满裂纹,却依旧巍峨。塔门早已破碎倒塌。
她步入塔中内部空旷而寒冷,唯有中央一座石台上,静静悬浮着一枚与她手中天罡令制式相似,却更为古朴、中心镶嵌着一小块白色晶石的令牌!正是这枚令牌与塔顶晶石共鸣,散发着微光与波动!
而石台之下,盘坐着一具身披残破灰袍的骸骨。骸骨晶莹如玉,与初代天医的遗蜕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古老。它低垂着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指骨间缠绕着一串早已失去光泽的黑色念珠,姿态宁静,仿佛坐化于永恒的守望中。
天罡令的震动达到顶峰,几乎要自主飞向那石台上的令牌。
林清羽缓步上前,恭敬行礼:“晚辈林清羽,误入此地,惊扰前辈安眠。”
她目光扫过那具骸骨,忽然微微一凝。只见那交叠的指骨之下,压着一块薄薄的金属板,板上似乎刻有字迹。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属板取出,拂去尘埃。上面的字迹并非她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却奇异地,当她集中神念凝视时,能直接理解其意:
“后来者,若持‘巡天’之令至此,可见此留言。”
“吾名‘守寂’,乃此‘望乡台’最后一任值守。”
“纪元终末,大劫降临,舟楫尽毁,通路断绝。幸存者皆随‘星炬’遁入‘归墟之眼’,寻求渺茫生机。吾奉命留守此台,维持‘引路星芒’不灭,以待后来者。”
“然,劫力侵蚀,人心崩坏。残余者或因绝望,或因贪念,争夺资源,相互倾轧…此岛非亡于外敌,实亡于内乱。悲乎!”
“吾无力回天,唯燃尽残魂,固守此台,保星芒一线至今。”
“后来者,若欲寻幸存者,可循‘星炬’最后指引,往‘归墟之眼’。然,切记,眼中有生路,亦有大恐怖…慎之…慎之…”
“吾魂将散,终得…解脱…”
字迹至此戛然而止,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悲怆。
林清羽久久无言,对着这位名为“守寂”的先辈骸骨,深深三拜。原来此地名为“望乡台”,竟是当年大劫后幸存者的一处中转站和指引灯塔,最终却毁于内部争斗。
而“归墟之眼”,果然是幸存者最后的去向,却也蕴含着连这位先辈都讳莫如深的“大恐怖”。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枚悬浮的古令和塔顶晶石上。这就是“引路星芒”,是前往归墟之眼的关键。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那枚古令。
嗡!
两枚天罡令同时发出共鸣,光芒交织!一股庞大的、残缺的星图信息流涌入她的脑海,比在碎星舰中得到的那份更为古老宏大,其最终指向,正是那片令人心悸的“归墟之眼”!
同时,塔顶那颗本已黯淡的白色晶石,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光芒骤然明亮了数分,穿透塔顶,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如同燃起了一座新的灯塔!
然而,就在这光芒亮起的刹那!
异变陡生!
岛屿边缘那原本平静的淡白色光罩,突然剧烈波动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外部猛烈撞击!
轰!轰!轰!
低沉的撞击声如同擂鼓,一声接着一声,整个望乡台都随之震动!
林清羽脸色一变,瞬间闪出高塔,极目望去。
只见光罩之外,无尽的寂灭黑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双闪烁着幽绿、猩红、或是惨白光芒的眼睛!一道道扭曲、狰狞、由寂灭死气凝聚而成的恐怖虚影,正疯狂地冲击着光罩!它们被这突然加强的“引路星芒”所吸引,如同飞蛾扑火!
这些并非实体,而是寂灭海中滋生的、追逐一切“生”之气息的——寂灭魔影!
光罩在这些魔影不计其数的冲击下,荡漾起剧烈的涟漪,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林清羽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她激活了希望,却也引来了更大的灾难!
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魔影之后,那深邃的黑暗中,隐约有一个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如同鲸鱼般的轮廓,缓缓游弋而来,其所过之处,连魔影都纷纷避退!
那是什么?!
脚下的岛屿发出哀鸣,裂缝蔓延。
刚刚找到的避难所,转眼间就要化为新的修罗场!
林清羽握紧双令,银针自指间滑出,面对光罩外无穷无尽的魔影和那未知的恐怖存在,眼神再次变得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