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冰冷。
还有一种灵魂被撕扯后的虚无感。
林清羽的意识自无边的黑暗中挣扎浮起,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充斥口腔鼻腔的、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与腐败气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牵动全身伤口,痛得几乎再次昏厥。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许久才逐渐清晰。
眼前不再是冰封的死寂,而是地狱般的景象。
她似乎身处一个更为庞大、破损严重的环形大厅。大厅四周墙壁并非金属,而是某种暗红色的、仿佛血肉与晶体混合凝固而成的诡异材质,其上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脉络,散发出幽暗的、令人不适的猩红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血红。
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粘稠的暗红色污垢,踩上去软腻而恶心,散落着无数破碎的尸骸——有巡天军士的暗金骨骼,有更多奇形怪状、不属于人类的巨大骨架,甚至还有许多半金属半血肉的、扭曲拼接而成的恐怖造物,仿佛经历了某种失败的同化实验。
空气中弥漫的能量不再是纯粹的极寒或死寂,而是狂暴、混乱、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杀戮欲望,不断冲击着她的神魂,试图引动她内心的负面情绪。怀中的天罡令滚烫得几乎握不住,其上的光芒急剧闪烁,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与悲鸣。
这里就是卷轴最后警示的——“妖灵舰桥”!
巡天巨舟的指挥核心,如今却已彻底被噬星妖灵的力量污染、扭曲,化为了魔窟!
必须立刻离开!
林清羽强忍剧痛和神魂的不适,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相对干净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刻着微弱的净化符文,似乎正是这点残存的力量,在她昏迷时勉强保护了她,未被此地充斥的邪怨之力彻底侵蚀。
她立刻检查自身。伤势依旧沉重,但吸收了部分“冰魄兰心”药力后,神魂本源的裂痕得到了些许稳固,不再有溃散之忧。只是体内真气几乎枯竭,归墟之心也因过度消耗而变得沉寂。
她看向手中,那暗金卷轴筒依旧在,只是光泽更加黯淡。她试图将其收起,却意外发现,在卷轴筒末端,似乎因为先前空间传送的剧烈冲击,弹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暗格。暗格内,并非卷轴,而是三根细如牛毛、流淌着七彩霞光的奇异长针!
针体上刻着两个古老的篆文:【渡厄】。
“渡厄神针?”林清羽心中一震,想起天医谷最古老残缺的典籍中曾有提及,这是初代祖师以星辰核心与自身功德炼制的救命神针,有肉白骨、逆生死、镇邪祟、定神魂之无上妙用,早已失传千年!没想到竟藏于此卷轴之中!
这无疑是绝境中的一丝曙光!
但她不敢轻易动用。神针仅有三根,必是用于最关键的时刻。眼下最迫切的,是恢复行动力,找到出路。
她目光扫过这片血腥的舰桥,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或出口。大部分控制台都已损坏,被血肉般的物质覆盖包裹。唯有大厅最中央,还有一个半嵌入血肉墙壁中的、相对完整的主控台,其上一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水晶球还偶尔闪烁过一丝微弱的电光。
或许…那里还残留着部分星图或日志?
就在她凝神观察之际,那主控台的水晶球猛地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扭曲、痛苦、充满了无尽怨念的老者面孔虚影在水晶球中一闪而过,发出无声的咆哮!
同时,整个舰桥的血肉墙壁剧烈蠕动起来!那些搏动的血管猛然膨胀,地面粘稠的污垢中,数十只由凝固血污和破碎骨骼拼接而成的、形态扭曲的怪物,挣扎着爬了起来,它们没有眼睛,只有空洞的血洞,齐齐“望”向林清羽的方向,发出嗬嗬的嘶鸣,疯狂扑来!
更可怕的是,那股一直存在的怨毒意志似乎找到了具体的倾泻目标,如同实质的血色浪潮,轰向林清羽的神魂!
林清羽脸色剧变,抓起渡厄神针(并未动用)和天罡令,翻身跃下平台,踉跄着躲向一旁巨大的残骸之后。
血色怪物速度极快,力大无穷,且似乎无穷无尽,不断从污垢中爬出。它们撞击着残骸,发出砰砰巨响。
林清羽依靠着地形艰难闪避,银针不断射出,精准地没入怪物头颅关节等弱点。但寻常银针对此地怪物效果甚微,往往需要数针才能让其动作稍缓。而归墟之力需要时间凝聚,她根本不敢大量动用。
这样下去,必被耗死!
她一边躲避,一边焦急地寻找生机。目光再次落在那中央主控台上。刚才那老者虚影…似乎是此地的舰长?他的残念是否还未完全被污染?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她猛地一咬舌尖,借助剧痛强提精神,竟主动分出一缕神念,混合着一丝微弱的、得自天罡令的初代巡天正气,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狂暴的怨毒意志,尝试着探向那闪烁的主控水晶球!
“前辈!巡天军后辈林清羽在此!谨守灵台!我来助你!”
她的神念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无尽的怨念和痛苦淹没、撕扯!但她死死守住一丝清明,不断传递着初代正气与安抚的意念。
就在她神魂即将承受不住之际,那水晶球中的老者面孔再次浮现,虽然依旧扭曲,却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与清明!
“杀…了我…”
“核心…下面…自毁…”
“快…走…”
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如同惊鸿一瞥,伴随着一幅模糊的星图坐标和一组复杂的符文序列,强行灌入林清羽脑海!那坐标,似乎指向一片未知的、被称为“寂灭海”的空域!而那符文序列,赫然是启动这艘碎星舰最终自毁程序的指令!
与此同时,老者残念似乎用最后力量暂时压制了此地的怨毒意志,那些血色怪物的动作齐齐一滞!
就是现在!
林清羽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老者意念中提示的、主控台下方一处被血肉半掩的紧急通道冲去!
她挥动银针,刺破覆盖通道口的恶心薄膜,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水晶球爆裂的巨响和老者的最后一声解脱般的叹息,随即是怨毒意志更加疯狂的咆哮和怪物们重新活动的声音!
通道内并非坦途,而是不断向下倾斜、布满障碍的维修管道。林清羽连滚带爬,能感觉到整个舰桥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那自毁程序已经开始启动!
她脑海中牢牢记住那组自毁符文和寂灭海的坐标,这是用一位可敬前辈最后灵光换来的生机!
前方出现亮光,并非出口,而是一处较小的、布满了各种管道阀门的舱室。舱室中央,有一个被血色物质包裹的圆柱形装置,上面刻着与自毁符文同源的印记——这或许就是手动启动最终自毁的装置之一!
而更让她心跳几乎停止的是——在舱室另一侧,一个刚刚被内部压力冲开的维修管道口,一道笼罩在黑雾中的高大身影,正缓缓步出!
正是那名影将!他竟然也找到了这里!他似乎也经历了一番恶战,身上黑雾稀薄了几分,但那股恐怖的威压依旧令人绝望!
四目相对。
影将幽火般的眸子瞬间锁定了林清羽,以及她身后那通往自毁装置的通道!
“找到你了,虫子。”沙哑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把东西交出来,或许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林清羽缓缓后退,背脊抵住了冰冷的自毁装置。前有强敌,后无退路,整个巨舰即将自毁。
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影将,又感受着脚下装置传来的、越来越剧烈的能量波动。
绝境。
似乎再无路可走。
她的手,默默握紧了那三根【渡厄神针】。
影将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林清羽的心尖上。浓郁的黑雾翻滚,其下那双幽火般的眸子锁定着她,带着一种审视猎物垂死挣扎的冰冷玩味。整个舱室因舰体自毁程序的启动而剧烈震颤,管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解体。
“负隅顽抗,毫无意义。”影将的声音沙哑磨蚀,伸出那只完全由阴影凝聚的手爪,抓向林清羽,“归墟之心,天罡令,还有你从这污秽之地得到的一切…交出来。”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林清羽背靠着冰冷刺骨的自毁装置,骨骼咯吱作响,几乎无法呼吸。但她握紧【渡厄神针】的手指,却异常稳定。
医者,能救人,亦能…决断生死!
就在那阴影手爪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林清羽动了!
她没有试图攻击影将那看似虚无的身体,也没有去启动近在咫尺的自毁装置——那需要时间,影将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她的目标,是脚下!是这艘正在走向末日的巨舰本身!
三根【渡厄神针】并未射向敌人,而是被她以毕生功力,狠狠刺入了脚下那布满血色脉络的地面!针体上流淌的七彩霞光瞬间爆发!
“以针为引,渡厄劫力!归墟为桥,吞天噬地!”
她清叱一声,竟是以自身为媒介,以三根蕴含无上生机与造化之力的神针为钥匙,强行沟通脚下这艘被噬星妖灵污染、能量狂暴混乱到极点的巨舰残骸!更要引动体内那沉寂的归墟之心,去疯狂吞噬、引导这股足以毁灭星辰的混乱能量!
这不是疗伤,这是自杀!是引火自焚!是唯有精通医道、明悉能量流转、更身负归墟吞噬之能的她,才敢做出的疯狂之举!
“你找死!”影将终于色变,他感受到了那股被引动的、连他都为之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洪流!
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隆——!!!
以林清羽和三根神针为中心,整个舱室,乃至整个妖灵舰桥的能量瞬间暴走!无数猩红的血管脉络疯狂炸裂,粘稠的污垢被蒸发,那些扑来的血色怪物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纷纷爆碎!
难以想象的庞大、混乱、污秽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荒巨兽,沿着三根神针构建的通道,疯狂涌入林清羽体内!
“呃啊——!”
林清羽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身体表面瞬间崩裂出无数血痕,七窍流血,整个人仿佛要被这股力量彻底撑爆、撕裂、同化!
归墟之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如同无底深渊,拼命吞噬着这涌入的能量,但其表面也瞬间布满了裂纹,显然已超负荷!
然而,【渡厄神针】的七彩霞光在此刻展现了其逆天之处!它们牢牢护住了林清羽的心脉与神魂本源,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任凭能量如何冲击,始终守住最后一丝清明不灭,甚至还在不断修复着她被撕裂的肉身!
但这股力量太庞大了!必须宣泄出去!
林清羽猛地抬头,染血的双眸死死盯住惊怒交加的影将,露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绝的笑容。
她抬起手,将所有无法吞噬的、狂暴混乱的能量,混合着归墟死寂之力,化作一道直径超过数丈、扭曲了空间、色彩无法形容的毁灭洪流,朝着影将轰然喷发!
“一起…感受这艘巨舰的愤怒吧!”
影将咆哮一声,周身黑雾暴涨,化作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试图抵挡!
但这是他远远低估的力量!这是凝聚了整艘碎星舰残骸万载怨念、妖灵邪力、以及即将自爆的恐怖能量,再经由归墟之心和渡厄神针强行转化的、最极致的毁灭之光!
咔嚓!
阴影盾牌瞬间破碎!
毁灭洪流狠狠撞击在影将身上!
“不——!!!”
影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周身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发、撕裂、吞噬!他身上的铠甲破碎,露出了下方扭曲蠕动的、半能量化的躯体,那躯体在洪流中迅速消融!
他拼命挣扎,试图撕裂空间逃走,但周围的能量场早已被林清羽这疯狂之举搅得一片混沌,空间法则紊乱不堪!
最终,在一声不甘到极点的怒吼中,他的身影被那毁灭洪流彻底吞没,气息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释放出这惊天一击的林清羽,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三根【渡厄神针】光芒黯淡地掉落一旁,她气息微弱到了极点,濒临死亡。
整个空间的暴乱能量渐渐平息,但自毁程序的倒计时并未停止,反而因为刚才的能量爆发而加速!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更多的爆炸从舰桥深处传来!
必须离开了!
求生的本能支撑着林清羽,她艰难地伸出手,抓住身旁一根相对完好的管道,利用最后一丝力气,拖着残破之躯,向着记忆中舰长残念提示的、可能存在紧急脱离舱的方向爬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痛和眩晕,视野已经开始模糊。
她爬过满是残骸和粘液的通道,终于在一处即将坍塌的壁舱中,看到了一个半打开的、造型古老的椭圆状舱体——逃生舱!
她用尽最后力气滚入其中,舱门在她身后自动闭合。
内部空间狭小,控制板上符文大多黯淡,唯有一个巨大的、闪烁着红光的按钮异常醒目——【发射】!
她没有犹豫,用沾满鲜血的手,狠狠拍在了那个按钮上!
嗡!
逃生舱猛地一震,瞬间被巨大的推力弹射出去,如同流星般撞破层层阻碍,冲出了这艘正在不断爆炸、解体的死亡巨舰!
透过狭小的观察窗,林清羽最后看到的,是那庞大如山脉的巡天巨舟残骸,在无尽的黑暗中,绽放出一连串殉爆的璀璨光芒,最终化为一片永恒的寂静。
而她所在的逃生舱,则依循着预设的、混乱的坐标,朝着那片连星辰都不敢靠近的、传说中的绝地——“寂灭海”,无声地滑去。
舱室内,林清羽彻底失去了意识,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着她还活着。
她的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枚布满裂纹、却依旧滚烫的天罡令。
未知的绝地,濒死的重伤,孤独的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