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雨滂沱。雨水顺着茅草屋檐而下,将泥地上冲出一排小坑。
赵大勇躺在温暖的土炕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在胸腔里燃烧。
他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时而听见远处炮火的轰鸣,时而听见村民压低声音的交谈。
\"他这伤...能活下来真是命大...\"
\"嘘!轻点儿声,别大声说话…他的高烧终于退了,看来李郎中的药有效了…\"
赵大勇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感觉到有粗糙但温暖的手,在为他擦拭额头的汗水,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攒足了力气,慢慢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线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正关切地望着他。
\"醒了!菩萨保佑,可算醒了!\"老人激动地回头喊道,随即又警觉地压低声音,\"小妮,快去告诉你爹,就说客人醒了。\"
赵大勇的喉咙干得冒火,他试着动了动嘴唇,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老人连忙端来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头。
\"慢点儿喝,别急。\"
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赵大勇终于能发出声音:
\"这...是哪儿?\"
\"张家村,离野狼谷十里地。\"老人帮他掖了掖破旧的棉被,\"老朽姓张,村里人都叫我张老汉。三天前在河边发现了你,那会儿你都泡发了,我们都以为救不活了。\"
赵大勇听着张老汉的话,记忆如潮水般涌现:野狼谷的激战,跳崖前拉响的手榴弹,湍急的河水...他突然挣扎着要起身:
\"我的同志...他们...\"
\"别动!伤口要裂开的!\"张老汉按住他,\"你是说那些打鬼子的好汉?听说他们从后山撤走了,鬼子搜了两天没找到人,气得烧了李家沟三户人家的房子。\"
赵大勇这才注意到自己全身缠满了布条,左臂被树枝固定着,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
他低头看了看,那些布条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有些还带着补丁。
\"多亏了李郎中的草药,不然你这伤...\"张老汉摇摇头,\"你安心养伤,村里人都轮流守着,鬼子来搜查,我们就把你藏到地窖里…\"
赵大勇静静地听着张老汉的讲述,他的心里涌起了无尽的感激。
“张叔,我…我连累乡亲们了,谢…谢谢您们的救命之恩!”
赵大勇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吐字清晰。
“谢啥?你们打鬼子也为了乡亲们,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可不能见外啊!”
张老汉声音有点急,他心里清楚得很,没有赵大勇这些打鬼子的人,大家都得做亡国奴。
正说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端着药碗轻手轻脚地进来,身后跟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小姑娘看到赵大勇醒了,眼睛一亮:
\"爷爷,药熬好了!\"
\"这是我的孙女张小妮。妮子去叫你爸…\"张老汉介绍道,\"我儿子叫张铁牛,我们家现在就三口人,老婆子、儿媳在前年鬼子进村要粮时被杀害了..\"
这时,张铁牛走进屋里打断父亲的话:
\"同志,你可算醒了。我们村虽然穷,但绝不会让打鬼子的好汉寒心!\"
他接过药碗递给赵大勇,\"这是李郎中配的药,专治内伤。\"
药汁苦得让人头皮发麻,赵大勇却一饮而尽。他注意到张铁牛的右手只有三根手指,剩下的两根齐根断掉,伤口还很新鲜。
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张铁锁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上月给游击队送粮,碰上了鬼子巡逻队...\"
赵大勇胸口一阵发紧。这些普通百姓,为了支援抗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
接下来的日子,赵大勇在张家人的精心照料下慢慢恢复。
每天夜里,都有村民悄悄送来鸡蛋、野味,甚至是一小包珍贵的白糖。张小妮告诉他,村里人都知道张家藏了个\"打鬼子的好汉\",但没人说出去。
\"前村老王家的小子给鬼子当汉奸,\"张小妮一边给赵大勇换药一边说,\"被俺爹和几个叔伯半夜拖到林子里...后来鬼子问起来,全村人都说没见过这人。\"
赵大勇心头一震。这些看似温顺的农民,骨子里却有着如此血性!
一个多月过去后,赵大勇已经能扶着墙慢慢走动。张铁牛从镇上回来,脸色异常凝重。
\"镇上贴了告示,\"他压低声音说,\"小林联队要在下月初对鸡冠岭一带进行大扫荡,说是要彻底剿灭游击队。\"
赵大勇握紧了拳头:\"我得尽快归队!\"
\"你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感谢你这一个多月的悉心照顾\"
赵大勇活动了下左臂,虽然还使不上大力气,但日常活动已无大碍,相信再过十来天,他就能恢复如初。
\"张大哥,你知道游击队现在在哪儿活动吗?\"
张铁牛摇摇头:\"自从野狼谷一战后,就再没听说游击队的消息。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我有个表弟在鸡冠岭下的刘家集做木匠,上个月他说看见过几个带枪的生面孔在集市上买盐和火药。\"
赵大勇眼睛一亮。只要同志们的消息,他就能尽快找到组织。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半个月又过去了。赵大勇的身体已经恢复好,他决定明天便告别张老汉一家,去寻找队伍,
第二天一早,赵大勇便启程前往刘家集。张老汉一家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便连夜为他准备了干粮和一套粗布衣裳。
\"这衣裳是我儿子的,你穿着可能有点短。\"张老汉帮赵大勇整理衣领,\"路上千万小心,听说最近各个路口都有鬼子设卡查人。\"
张小妮红着眼睛递给他一个护身符:\"赵大哥,这是我娘留下的...你戴着保平安。\"
赵大勇郑重地接过,小心地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张铁春则给了他一把锋利的柴刀:\"没枪防身,这个凑合用。遇到盘查就说去刘家集卖柴火。\"
天蒙蒙亮时,赵大勇告别了张家。他沿着张铁牛指的小路前行,避开大路上的日军哨卡。
初春的山林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完全看不出这片土地正被战火蹂躏。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赵大勇突然听到前方有哭喊声。他警觉地蹲下身,借着灌木丛的掩护慢慢靠近。
路边的一片空地上,三个日军士兵正围着一个老农。老农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身旁的背篓被打翻,几个地瓜滚落在地。一个日军用刺刀挑起一个地瓜,怪笑着咬了一口,随即吐在地上,一脚踩烂。
\"八嘎!没有米?\"
为首的日军踹了老农一脚,\"皇军要吃米!明天再不交,死啦死啦的!\"
赵大勇握紧了柴刀,却知道自己现在贸然出手只会害了老农。他强忍怒火,等日军离开后才现身。
\"老伯,您没事吧?\"
老农惊魂未定地抬头,见是个庄稼汉打扮的年轻人,这才松了口气:\"没事...这帮天杀的,三天两头来要粮,地里都快绝收了…”
\"刘家集就在前面二里地。\"老农突然压低声音,\"小伙子,你要是去刘家集可得小心,今儿个鬼子在集上抓人,说是找什么游击队的探子。\"
谢过老农,赵大勇决定绕道从后山进入刘家集。太阳西斜时,他终于看到了坐落在山谷中的小镇。镇子不大,约莫百来户人家,此刻却异常安静,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赵大勇躲在镇外的林子里观察,发现镇口果然有两个日军士兵把守,对进出的人严加盘查。正当他思索如何混进去时,身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
他猛地转身,柴刀已经举起,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敏捷地闪到树后。
\"谁?\"
赵大勇压低声音喝道。
树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你...你是赵连长吗?\"
赵大勇心头一震。那孩子慢慢探出头来,是个十来岁的男孩,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我是铁蛋,王二虎是我叔!\"男孩激动地说,\"我见过你!去年你来我们村,我躲在房梁上偷看的!\"
赵大勇仔细打量这孩子,依稀记得王二虎确实提过有个侄子。他谨慎地问:
\"你叔现在在哪儿?\"
\"在山上呢!我们整个连都在!\"铁蛋骄傲地挺起胸,\"牛指导员派我来打探消息,说要是看见你就带你回去!他们都以为你...以为你..\"
\"以为我牺牲了?\"赵大勇苦笑,\"带我去见他们。\"
铁蛋带着赵大勇绕到后山一条隐蔽的小路。天色渐暗,林子里开始起雾,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行。突然,铁蛋停下脚步,学了三声布谷鸟叫。
“布谷…布谷…”
前方的雾气中传来同样的回应。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树后闪出——是王二虎!他看到赵大勇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大喊一声扑了上来。
\"连长!真的是你!\"
王二虎抱着赵大勇又哭又笑,\"我们都以为你...牛指导员还给你立了衣冠冢...\"
赵大勇拍拍他的背:\"行了,大老爷们哭什么。其他人呢?\"
\"都在前面山洞里。\"王二虎抹了把脸,\"走!牛指导员见到你非乐疯了不可!\"
山洞隐藏在密林深处,入口被藤蔓遮掩得严严实实。王二虎拨开藤蔓,带着赵大勇钻了进去。洞内比想象中宽敞得多,一百多个独立连的战士们或坐或卧,看到赵大勇进来,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