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徽和霍去病的车驾抵达长安,正好是科举放榜的时候。
今秋科举考试,取士一百多人,居于榜首的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卫禧。
下方张贴的是他们的策论。
看到卫禧的名字让人有些诧异的,皇帝的亲亲外甥女,大将军卫青和平阳长公主的女儿。很难不让人怀疑皇帝的有心偏袒。
读完卫禧的文章策论后,再没有声音了。
策论,论的是国家的事。
卫禧的文章直指朝事问题,世族势大,土地流失,流民由此而生。
朝廷安抚了两百万的流民,只是解决眼前的问题,尚未解决根本问题,是无法让流民的事完全解决。
具体解决的办法,刘徽早给出答案了。
卫禧敢写,文章写得犀利,直指问题所在,还凌厉的给出方案。
好些人看到卫禧的文章都不由感慨,有未央长公主之风。
哪怕是如今卫禧的文章张贴在此,读过刘徽文章的人也在此时由衷感叹道:“明仪郡主一看就是未央长公主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文章的风格如出一辙。一样的气势,一样的忧国忧民。也直指问题所在。”
刘徽既然都碰上了,拉起霍去病一道挤进看榜,只为了看清楚此番所取之士,他们各自写下的文章如何,以了解各进士的人品。
卫禧位列前茅,理所当然最引人关注。
听到评论卫禧,刘徽低头一笑,不着急看卫禧的文章,先把其他人的文章看了。
看完之后的刘徽摇了摇头,撇嘴不算太满意的道:“真正的栋梁之才很少。”
霍去病也一路看下来,认可刘徽所言。
刘徽牵起霍去病的手准备回马车,想不到一人冲了进来,迎面朝刘徽行以大礼,求道:“孙胄请未央长公主代为引荐。”
刘徽和霍去病方才逛了一圈,众人的目光都在文章上,无人注意到刘徽和霍去病,毕竟他们刚回的长安,不可能有人提前知道他们的行踪。
朝刘徽行以大礼的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唇红齿白,有几分小白脸的味道,而且他竟然也不蓄须!
刘徽的注意力更多在于来人为何而来,听到对方的话,指了那满墙的榜文,以及那随处可见的文章,“科举刚过,阁下让我举荐?”
无非是在问,能够通过参加科举堂堂正正的入仕,眼前人为何没有参加,而是有求于刘徽。
孙胄一张白净的脸露出难色道:“不瞒公主,在下在考试时重病一场,好险才捡回一条命。虽说明年可以再参加科举考试,可在下认为等不得了。”
等不得三个字,把刘徽说笑了,“为何等不得?”
孙胄在此时猛然抬首问:“公主想过自己的后路吗?如今拆坞堡,重分土地,世族大家无人不恨公主。多年来,公主行事皆为对付世族,虽为大汉谋,为天下百姓谋。然朝堂之上,掌权之人,多是出自世族,公主如今有陛下作为倚靠,可陛下是公主的倚靠吗?太子早已长成,却只养于东宫之内,不问国事。不如公主为国出力,以令天下只知公主而不知太子。太子心中无怨?”
打从孙胄请求刘徽举荐他时,周围的人都傻眼了,一时不能相信刘徽当真在此随他们一道看榜,待听清孙胄的话后,众人才意识到,刘徽是刘徽,旁边能和刘徽并肩而立的郎君,如此举世无二的相貌和气势,非冠军侯霍去病无疑。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却让孙胄一番话惊得不轻。
提醒刘徽小心世族,提醒刘徽要提防刘彻,提防刘据的话,那是能说出口的吗?孙胄是不是疯了?
刘徽敛去笑容审视着孙胄问:“那你说,我有没有想过后果?”
兵出险招的孙胄闻言惊出一身的冷汗。
不会有人以为刘徽不自知到底得罪多少人,有多少人想要她死,要她死无全尸。
刘徽敢做,一则是心系于百姓,二则是为了大汉。
但,那不代表在其中刘徽不能为自己而谋。
天底下的事,大方向上没有错,让天下因此得利,小方向上如何为自己而谋,天经地义。
刘徽到目前为止,不像其他所有的公主那样只是谋于一己之利,而为天下谋。
她所作所为,大汉朝真正得利!
她建立推行的政策,也真正的让无数普通人得以鱼跃龙门,有了爬上来的机会。
无数的普通人感激刘徽建起的书阁,建起鸣堂,甚至是兴于的府学。
而今刘徽挑起平阳之事,以令朝廷容不得世族在城中建城,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们,好让大汉不会失控。
平分土地的事,刘徽没有提出来,而是直接做了。
由世族出面倡议,认为世族各家占据太多土地,以令普通百姓没有办法生存,那何尝不是因为刘徽在平阳将一个个胡作非为的世族尽都解决才换来的结果。
刘徽是真正的将世族得罪了个透。
在世族默默的发展时,刘徽把造纸术弄出来,再有印刷术配合,建起书阁,以令他们没有办法再进行教育的垄断,文化的垄断。
再之后,因为教育和文化的普及,政治的垄断也被刘徽所打破。
科举制度,那全然不看家世,不看出身的取才之法,让本来已经想到对付察举制和征辟制的世族们,再一次恨极刘徽!
人才垄断一旦被破。看看如今的大汉朝,一年一年所取之士的增加,让底下的普通人都看到往上爬的希望。
从今往后,在朝廷有力的支持发展教育的情况下,可想而知文化会如何兴起。
世族恨刘徽的理由,在如今更是增加到,刘徽是要分他们世族。真正的分。
世族们没有一个是傻的,没有一个会认为,刘徽一步一步谋划了二十几年走到如今的地步,在将来,看看如今的局势,他们会认为自己能够再延续从前的风光。
不,甚至他们更要提防一个闹不好刘徽还有别的招等着他们。
要对付刘徽,最好能够把刘徽解决,此时是无数的世族一致的想法。
孙胄在此,听见刘徽的话,那一刻不由的抬头望向刘徽道:“公主不可不思。陛下亦然。太子更是。”
一下子把父子三人一道扯上。
刘徽想了想问:“你只要我代为引荐对吧?”
孙胄想啊,他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刘徽是怎么想的呢?
未必见得刘徽会愿意让他去见刘彻吧。
“是。在下想见的更是陛下。只不过见不着陛下。”孙胄如实而答,好让刘徽知道,没错没错,他其实最想见到的人是刘彻。有些话告诉刘徽也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都很清楚的知道,当今天下做主的那个人是刘彻,连同刘徽在内,也不得不听刘彻的话。
刘徽点点头道:“引荐不难,能不能让父皇留下你,端看你的本事。本宫是帮不上忙的。”
此言不虚,没有本事的人别说刘彻了,刘徽都不会愿意留下。
孙胄大喜朝刘徽鞠以大躬道:“谢长公主。”
“走吧。正好我们要进宫见父皇。只此一次,能不能留下,看你自己。”刘徽打量孙胄吧,对敢到她跟前提醒她想想后路的人表示,她很期待他的表现。
后路,她在刘彻的面前不是没有提过后路二字,可是呢,如何呢?
刘徽也有意看看,刘彻在有人敢提及刘徽后路,也让他仔细想想的时候,他要如何应对?他是听进去了呢,还是要如何对付她?
明显算是有所期待的刘徽,期待刘彻的反应。
霍去病一眼瞥过孙胄,扶刘徽登车,也随之上了车。
“谢长公主。在下定不会让长公主失望的。”孙胄大声的回应。
他搏的是一个机会,只要给他出头的机会,看着吧,他一定会捉住。
一众人看着孙胄让人领走,刘徽的马车往宫中而去,终于是反应过来了,那真的是未央长公主和冠军侯呢。
“第一次离未长公主和冠军侯那么近,我们竟然一无所觉,太可惜了。”
“未央长公主和冠军侯不是在平阳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错,感慨是感慨他们认不得刘徽和霍去病,也好奇他们怎么不知道刘徽和霍去病回来的事。刘徽和霍去病回来,证明平阳的事已然解决完毕。
平阳,眼下是何模样呢?
刘徽和霍去病回宫,领孙胄直奔未央宫。
孙胄看着沿路走来的人,对上刘徽和霍去病的恭敬,便可知两人在宫中的地位。
走到未央宫前,刘徽和霍去病直接走入宣室。无须通传。
孙胄睁大眼睛,突然间有些拿不准了,其实,或许,可能,他们都想错了?
皇帝陛下对两人的宠爱,多年来不曾变过。
想来也是,在刘彻身边,还有比他们更出色的人吗?
从小养在身边,又是为刘彻扫清一切障碍的左膀右臂,怎么可能是旁人所能比。
可是啊,权势太大了。
早些年刘彻已然察觉,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比起刘徽的权势过大,大汉朝所面对的种种问题,都比之刘徽所给大汉带来的危害更大。
比起畏于刘徽的权势过盛,最后危于大汉,眼下大汉的世族,流民的出现已然在不断的提醒刘彻,谁才是最应该想方设法解决的问题。
孙胄一道进入宣室,看到那高高在上,倚坐于上的刘彻时,只一眼便吓得孙胄收回目光,不敢多打量一眼。
“父皇,陛下。”刘徽和霍去病、孙胄都一道见礼。
刘彻看到他们露出一抹笑容,瞥过孙胄时,孙胄躬得更深了。
“平阳的差事办得不错。”刘彻夸赞肯定,有了平阳的事情在前,刘彻便明白到底要怎么制约世族了。从内部瓦解,让世族尝尝他们费尽心思笼络上来的人往他们的心上扎刀是何滋味。既可以不战而胜。
刘彻不得不承认,如此办法甚好。
刘徽露出笑容道:“也是凑巧了。”
要不是有侠客们出手,怎么也轮不到刘徽捡这个便宜。
不过,既然都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剩下的慢慢来。
“长安里的人至今没有动手,你知何意?”刘彻赞许归赞许,也指出刘徽回来之后将要面对的情况。
长安,天下权势最盛的地方,也是权贵聚集之地。
权力的中心,注定让长安倍受瞩目,同时在动手的时候,都不得不顾忌,无法不去考虑如何行事才不会引起更大不好影响。
刘徽拱手道:“明白。”
刘彻不相信别人,只相信刘徽。
所以长安的世家贵族到现在为止没有动手,是要等刘徽回来亲自把人收拾。
“得跟父皇借用一个人。”刘徽可以做任何事,也得有一个前提,让人去打前锋。
刘彻和刘徽对视上,饶有兴趣刘徽要跟他借人,颔首道:“要何人你只管用。”
刘徽垂眸道:“江充。”
一听刘徽要的人,刘彻都愣住了。
江充者,小人也,一直以来都在刘彻身边帮刘彻咬满朝的臣子。
对,江充狠到连刘据都不放在眼里,太子都敢一视同仁的针对,真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奇人。
刘徽竟然要那样的人?
刘彻赞许的扫过刘徽道:“他如今有差事要办。正在忙于查查各官员的过错。”
“正好。”父女又对视一眼,一个提,一个肯定,都认为那是再好不过的。
孙胄听在耳朵里,不由的抖了抖,为长安的世族各家默哀。
“朕会让江充听你调令。”刘彻既明了刘徽的意图,没有不答应不配合的道理,给刘徽一颗定心丸。刘徽作揖谢之。
刘彻挥手道:“行了,出去几个月,想孩子了吧。去看看阿允,有你小时候的样子。”
指的自是刘徽,刘彻在提及刘允时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可见很喜欢那么一个外孙女呢。
至于孙胄。刘彻不用问也知道,定是自荐上来的人,“人留下,你们去椒房殿吧。”
“诺。”刘徽和霍去病都不多言,甚至霍去病都没有说话,照个面,相互看一眼,成了。
两人退出去后,刘彻望向孙胄,孙胄上前见礼,坦然而道:“未央长公主势大,陛下想好如何压制?以及来日如何才能让太子压制未央长公主?”
此话落下,本来不怎么当孙胄是一回事的刘彻抬眸凌厉的望向孙胄。
孙胄抖了抖,还是继续道:“陛下不思,恐来日大汉将乱。”
刘徽没管孙胄会说些什么,此时和霍去病往椒房殿的方向去。
此刻的椒房殿内,卫子夫怀抱白白嫩嫩的小胖娃娃轻哄,“阿允乖,你爹娘要回来了,可高兴?”
在卫子夫怀里的小胖娃娃,长得白嫩干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的明亮,听到卫子夫说话,咧出一个笑容,好像听懂了。
那之前在襁褓中看不清模样的娃娃,几个月下来长开了,取父母相貌中的精华,长得精灵可爱。可把宫里的人都稀罕得不行。
“母亲。姨母。”卫子夫正和刘允,刘徽和霍去病一道行来,看到卫子夫的同时,也注意到在她怀中的刘允。
两人有些惊叹的端详在卫子夫怀中的娃娃,“长那么大了。”
想他们刚离京的时候孩子才那么一点大,几个月不见,让人惊奇孩子竟然长得那么快!
卫子夫闻言忍俊不禁的道:“你们再不知道回来,怕是孩子都要会喊人了。谁抱?”
当父母的不在跟前抱不了就算了,回来也不说抱一抱?
“母亲,我们刚回来,身上脏得很,先去沐浴更衣再抱阿允。免得身上不干净,让阿允病了。”刘徽不敢乱碰孩子,拉起霍去病一道先去沐浴更衣再说。
卫子夫自无意见。
等两人沐浴更衣出来,霍去病将刘允抱在怀里,怔怔的望了望刘徽,又看了看怀里的刘允道:“真像徽徽。”
“也像表哥,看这鼻子和下巴。”刘徽戳了一记刘允的小脸。手里拿玩具玩的刘允倒是好,谁抱的她都行,反正有人就成。
卫子夫给刘徽端了米汤递上,刘徽接过一饮而尽。
刘允在看到刘徽喝米汤的时候,伸出小手要抢。
卫子夫无奈道:“哪样都好,就是见着喜欢的东西非要不可。得不到就哭,哭得人头痛。”
听到这话刘徽一愣,霍去病也接过卫子夫递上的米汤正准备喝,某个小朋友发现刘徽手里的够不着,一个转头想抢霍去病的。
霍去病怎么可能让她抢得了。将人扣住,也将米汤一饮而尽。
两人还一道将碗盏给了出去。
刘允看看刘徽,又看看霍去病,发现不可能达到任何目的,随之哭了!真真是应了卫子夫的那一句,声音洪亮。
“声音真大,眼泪一颗一颗像珍珠一样掉下来了。”某个小朋友哭得肆意,当父母的在那儿研究她哭的样子。
卫子夫刚想伸出要抱回刘允的手,就因为刘徽的话顿住了。
霍去病认真的答道:“比之前还能哭。”
刘徽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玩具,放在地上,玩具只有巴掌般大小,小人儿的形状,放在地上便往前跑,如同婴儿伏身在地,四肢后仰,一仰一动,还会发光。
“你瞧瞧这是什么?你要不要跟它一起玩?跟它学呢。”刘徽从霍去病怀里抱过刘允,让她看看那来回蛹动的玩具,转移她的注意力,可别再哭。
刘允是不认生的,谁抱都行,因为喝不到米汤便哭,再让刘徽抱过看到地上一仰一动的玩具,那样的小动作让刘允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料会有如此新奇的东西。泪珠还挂在脸上,阵阵抽搐,却是不哭了。
“拿个蒲团来。”刘徽一看她不哭,拿了帕子为她拭泪,不小心挡住她的视线,急得刘允挥着小手不乐意得很。
刘徽无奈道:“是个急性子。”
急性子的刘允此时的目光落在玩具上,甚至学着玩具动起四肢。
正好闵娘拿了蒲团来。刘徽将刘允放下,像玩具一样的趴着,瞧,刘允一个白胖娃娃学了玩具一样,四肢朝天,一仰一动。
大抵可能刘允是好奇的,为何同样是朝天而仰,玩具能动,她怎么不动。
白胖的娃娃四肢仰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玩具转,学着玩具的动作,煞是可爱,她还自己乐呵,一边仰一边乐,看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的笑开了怀。
“就你会逗孩子玩。”卫子夫只要刘允不哭,那是不管刘徽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没看见刘允自己都玩得十分开心吗?
既然相互都高兴,有何不可。
刘徽晃了晃刘允的小手道:“孩子嘛,就是用来玩的,要不然生孩子干什么?”
玩孩子,也就刘徽能够说得出来,卫子夫不管刘徽。
“不会再出去了吧?阿允渐长,不好让她连父母都不知道长的是何模样。”要是可以,卫子夫都不希望刘徽和霍去病往外跑,无奈为的是国事,不去不行。
大汉的局势,她听闻也感觉不是太好,无奈她帮不上忙。
刘徽从小无论做什么都有主张,更愿意相信刘徽会将诸事安排妥当,便不在刘徽面前提及她的担心,相信刘徽定能够处理好。
刘徽点点头道:“没大事不会再让我们离开长安。”
到如今的局面,用不着他们再出面。
没有大变故是。
可如果有,也不可控。
卫子夫松一口气,看了看刘允问:“你们住宫里还是带阿允回府?”
刘徽想了想未答,那端霍去病道:“我们回府,阿允还是有劳姨母照看,我们时常进宫看阿允。徽徽在平阳辛苦了,要好生休息。阿允跟着我们,我们还不知从何下手,不妥。”
卫子夫一听马上道:“阿允有我,你们照顾好自己先。”
刘徽没有说话的余地,事情定下了。
而此时,刘据领太子妃过来,一见刘徽和霍去病面露喜色,“二姐和表哥总算回来了。”
太子妃也同卫子夫和刘徽、霍去病见礼。
各自都见了礼,刘据一看趴着的刘允,笑道:“二姐和表哥看阿允是不是觉得孩子长得快?一眨眼的功夫都那么大了?像不像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