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自那一日见过刘徽后,一直注意各方的反应。
县衙那儿,霍光有所发现不假,还是往县衙去,把平阳具体的情况了解得更详细一些,也尝试的想,到底他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刘徽所说的借刀杀人,还能震慑天下。
想,霍光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可能,发现那都不可能达到刘徽的目的。排除了一个又一个办法时。衙役慌乱的跑了进来禀告道:“县令,县令不好了,不好了!”
乍一听叫唤,霍光心里一直绷紧的弦算是得以松开,急切的起身,和县令一道冲到衙役面前,“何事?”
衙役急得满头大汗道:“乱了,全都乱了。各世族的佃农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约而同的作乱,把各家烧了。如今正拿着锄头菜刀往世族各家闹呢。各家派人来报信,让我们快派军队前去镇压。”
千算万算谁又能算得到,竟然是世族家自己人先闹起来,放火杀人,那可不是小事。
立时,平阳县令道:“快去请未央长公主和冠军侯,让他们调兵镇压。”
发生民乱不用想,须出兵镇压。他虽为县令,没有调兵之权的。
军权政分权,是早些年刘徽提出的。
而刘徽和霍去病来到平阳后,军政大权都他们手中,想要镇压住各世族作乱的佃户,得他们下令才成。
“去过了。一出事世族各家第一件事就派人前去请未央长公主出兵,未央长公主说,大汉军队出面捉罪人时世族眼里没有朝廷,没有大汉的军队,出了事终于想起大汉的军队了?有能耐不把大汉朝廷放在眼里的人,定有本事自行平息内乱。”衙役能把一番话背下来,可见不容易。
霍光瞬间明白刘徽的借刀杀人是何意了。
借的竟然是寻常百姓的刀吗?
“怎么能让各世族的佃户动?”此时的驿站内,刘徽和霍去病正在廊下下棋,霍去病问出心中疑惑。刘徽执的是白子,此时落下一子抬眼,潋光流转道:“侠客。”
霍去病落子的动作因为刘徽的两个字而一顿,抬眸瞥过刘徽一眼道:“一箭双雕。”
刘徽嘴角含笑道:“可不止。但还得再看看,万一有人太不争气呢。”
霍去病拧眉再次和刘徽对视,一时闹不准刘徽所指的会争气的人是何人。
不过,平阳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刘徽坐得住,坐不住的大有人在。
眼看刘徽不许任何兵马出动,且由世族们自己作死,世族各家的人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直接冲到驿馆里,刘徽爽快让人进来了。
“长公主是要见死不救?”迎面便是质问,他们只想知道刘徽是不是要做得那么狠,见死不救。
“本宫让人去各家拿人时,诸位同声连气,全然不把我这个大汉公主,甚至是我身后的大汉皇帝,大汉朝廷放在眼里。怎么,你们尽学了齐宣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本宫要秉公执法的时候,你们无视朝廷,无视大汉的律法。如今你们把人逼反,他们要对付你们的时候,你们终于想起来了,你们是大汉的子民,需要得到大汉朝廷的庇护?天底下有那么便宜的事?”刘徽何许人也,跟人斗嘴她输过?
世族前来质问,她可不是乖乖受下的人。到底是谁先坏了规矩的,怎么敢来指责她?
霍光和平阳县令也来了,听刘徽一边怼人一边能和霍去病下棋,你来我往杀得对方片甲不留,不由眼皮直跳。
以前都听说过刘徽的厉害,此时的刘徽一出手,他们才算真正意识到刘徽到底有多厉害。
她不是不给人机会的,相反,她很大方的给人机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让人奉公守法,少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无奈世族真以为他们抱成了团能独大,好啊,刘徽不跟他们正面刚,只是让人从内部瓦解。
没有人放着好好的良田不想种,可是没有办法,田没了,想要活命就只能接受剥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们就算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无数的普通人都是那样想的。
也正因为如此,当有一日,有人跳出来告诉他们,对上世家贵族,朝廷想办,也想治世家贵族,让他们都能安分些。但需要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可以由他们给,顺便还能报仇,正可谓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看,饱受剥削欺压的百姓不就冒头了吗?
“长公主是要让天下大乱?”刘徽怼得人胸口阵阵起伏,再不情愿也只能尽可能劝说刘徽出手。谁料刘徽听得直接乐了,“从你们这些人的嘴里听到天下大乱四个字,真是讽刺之极。难道不是你们搅乱天下?”
霍光听到挑明的话,死死的盯向刘徽,结果刘徽在此时拦下霍去病的手道:“冠军侯,下黑手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霍去病不为所动,“无妨。”
听听那浑然不在意的语气,刘徽撇撇嘴,落子,收起霍去病一片的棋子。霍去病再落一子,也拾起刘徽那一片的棋。
“哦,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行。”刘徽幽幽的感慨,听得人的心头一阵阵的突突的跳,有一种刘徽意有所指的感觉。可是,他们如今有求于刘徽。
“长公主,再不出兵真要出大乱子了。”不能再多说了,没有刘徽的兵马出手,再让那些人闹下去,不知要死伤损失几何。
刘徽偏头冷声的问:“你在威胁我?”
威胁二字一出,刘徽棋也不下了,一双明亮的凤眸落在对方的身上,目光幽暗,抿唇不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还有一种不怕事。
说话的人也不由脸皮一颤,不得不低下头道:“臣不敢。”
“之前我告诉过你们,我办事你们最好配合,否则,后果自负。如今这句话我也再给到你,想闹出乱子,只管闹,你们不妨看看我刘徽有没有本事解决乱子。”刘徽不是一个怕事的,甚至在很多时候刘徽一再的挑事,反正问题多,多加几个不算多。一并闹出来解决就是。
此时霍去病道:“还下吗?”
刘徽看了一眼棋盘道:“不下了,现在的局在那儿摆着,我等他们各自落子呢,也不知道你们会如何落子。想造反其实也不错,只是不知你们能调出多少兵马?再有你们各家自建的坞堡,如今到底是防着外面进来,还是防着你们自己人出来。”
连人造反都不怕。
刘徽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好些人都闪过不可置信的念头。
霍光想到的是:起兵造反的世族可以顺势杀得一个都不剩。
那如今在世族中杀得勇武的人呢?
霍光总感觉事情好像一直都有一个推手,不断推动事情的发展,而且似乎都往刘徽所要的结果去的。
因此,一切都在刘徽的掌握之中?
或者,都是刘徽一手造成的?
想到这些可能,霍光考虑的是后果。要是按眼下的情况发展下去。会如何?
霍光又看了刘徽一眼,刘徽在此时道:“诸位在其位各司其职,把你们份内的事做好。只要他们的人不出来伤及无辜,我们进不去的坞堡,闹成怎么样都同我们无关。不过,要是有人出来了也得做好准备,我不会放人出来祸乱百姓。”
刘徽的意思,她不出兵平乱,相反,要是有人出来后,刘徽要如何解决他们是另一回事。
世族们震惊的抬头,嘴唇颤动,想要跟刘徽再说几句,刘徽挥手道:“本宫的态度很清楚。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本宫不想理会诸位了,就不留你们了,请。”
说的是请字不假,看看她那些出列的女兵,一个个身穿黑衣,腰间别剑,英姿飒爽,气势迫人。想跟她们斗一斗吗?
也得他们有这个勇气?
“我一定上书陛下,将公主的不作为告诉陛下。”眼看说不过刘徽,就此放弃又让人咽不下这口气的呢,立刻有人放话威胁。
“你多上几份,一份远远不够。我素来知你们世家贵族无耻。但每一次看着你们也都在想,下一次你们还可以无耻到何种地步。看吧,就当是看猴耍。”刘徽是懂得怎么戳人心窝子的骂人的。尤其是对上她从小就不喜欢的世家贵族。
一个个想威胁刘徽的人,如何能想到刘徽竟然会敢当面掀他们的老底,更不曾掩饰对他们的不屑!
平阳县令都傻眼了。
霍光死死的压下想抬头的冲动,努力的告诉自己,刘徽一向如此,一向如此。
听闻早些年就没少怼世家贵族,自小就跟世族斗智斗勇,如今不管做什么也都属于正常。
“你……”让刘徽一怼,世族们破防了,指向刘徽,一直没有出声霍去病骤然抬头半眯起眼睛,微屈了手指的扫过他们,“你?”
就一个字,吓得他们一个激灵,霍去病眼中的杀意比之刘徽更甚,刘徽说杀人还会犹豫一下,霍去病可能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能够出手把人解决的!
对,他们有这个意识,刹那间理智回笼的冲刘徽道:“臣非有意冒犯公主。”
“你们也不是第一回冒犯,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也不少。咱们还得接着斗。看看到最后会是谁赢。”刘徽压根不当回事,难不成还指望有人气头上能够记起她这个大汉公主的身份?
想想刘徽派去各家捉人无功而返的事,可见他们对待官府的态度。
连刘徽都不能让他们放在眼里,其他的人办差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这样的情况不需要纠正吗?
政令不通,如何管理天下。
政令不通,如何能让大汉安宁?
刘徽先前料到情况严重,来了平阳才知道,她以为情况最不好的长安,位于天子脚下,兴许极有可能还是最好的。
刘彻在上头,借各种各样的酷吏或者佞臣的手段,把长安内的世家贵族整治得不得不老实。
可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管不到,地方官府又无法和世族抗衡,结果昭然若揭。
刘徽眼中闪烁精光,神色虽然平静,却让人在无声之间感受到她的坚定,一往无前。
世族被赶走了,霍光和平阳县令还在。
“公主,万不能乱及百姓。”平阳县令没有别的要求,请刘徽一定要顾念平阳内的百姓,不能让百姓因为世家贵族的乱而一次一次的让百姓受苦。老百姓受了很多的苦了。
刘徽一眼扫过胆颤心惊的平阳县令,点了点头,声音放柔的道:“本宫不会。大汉的子民本宫爱惜着。他们若有胆敢乱百姓,本宫会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那不是要先一步解决吗?
霍光对刘徽的直接干脆也是又长了见识,却不得不承认,刘徽在对百姓好这一点上从来不含糊。
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普通百姓因为刘徽的出现,用上了那一直没有响过的鸣冤鼓,接二连三的人敢来告那些世家贵族的状。
世家贵族势大,逼得太多百姓无家可归,无处容身。不是他们不想寻人帮忙,只是不知如何寻。
纵然有人寻了,也不见得有人敢管。
刘徽就不一样了。
刘徽处处为百姓谋福,如今放了话会让百姓得以沉冤昭雪,不相信别人的百姓,信得过刘徽,接踵而至的告发,把他们遭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而且,刘徽跟他们保证过,只要查明他们遭受的一切都是真的,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更会把他们的田全都还给他们!
听到如此保证,把一干告状的百姓许得泪如雨落,再三道遇上救星了!
刘徽对百姓们的奉承,许诺是许诺,她在此前有一个前提是得他们说的属实。
也就是说,他们说了还不算,得刘徽查明确实如此才算。
而在世家贵族们让人把家都给闹乱的时候,刘徽派出手下的人已然去查查近些日子收到的案子,其中大部分是真的,小部分却是假的。
刘徽不奇怪,倒是查案的女郎显得有些不忿的道:“他们怎么能骗公主。”
闻女郎气愤之言,刘徽调笑的道:“为何不能骗?在你眼中只有世族才有坏人吗?越是普通的人里,越是说不清楚所谓的善恶。再坏的人或许也有好的一面,再好的人也有坏的一面。你还小,以为世间除了黑就是白?”
眼前的女郎姓严名苗,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但在同龄人里,甚至是鸣堂内一群一起读书的人里,她是查案的能手。所以才会让刘徽从鸣堂调用。
查案的人,心思可以单纯一些,不用想太多,却也要懂得恶与善都没有绝对的。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你便回鸣堂吧。”刘徽笑着笑着想起了什么,猛然话锋一转。
严苗吓了一跳,忙道:“公主,公主,小女不是。我,我是想不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连公主都敢骗!公主,小女并非不懂人性之恶。也非不懂得世间有太多的恶人藏在一副善良面具下。我只是为公主不平,公主明明处处为他们着想,他们怎么能骗公主,因而也让其他人因此受累。”
刘徽闻言才稍顿,严苗刚到刘徽身边不久,先前刘徽待她一直很温和,那么几句话的功夫让刘徽变了脸,而且要把她送回去。
不成,她不能回去,她好不容易才靠本事得以被刘徽选中到身边,她怎么可以因为一句话而为刘徽所不喜。
以后,以后,她要记得不要乱说话!
严苗暗暗下定决心。
刘徽望向她道:“好了,没事了,下去吧。”
不再让严苗回去,严苗可见松一口气,忙退下道:“诺。”
逃一般的退了出去。
刘徽看着严苗的身影,不由感慨道:“还真是杯弓蛇影了!”
经历过一次的事,不怪刘徽不想再来第二次。
而这个时候,刘徽收到消息,世家贵族和佃户们谈妥了,停战了,不过世族们提出一个要求,要人帮忙杀了刘徽,只要杀了刘徽,他们保证会把手里的田地都分给佃户。
刘徽收到消息的时候知道,世家贵族们是打算祸水东引,好让刘徽也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
怕是他们怎么也料不到,刘徽等的正是他们放的话。
达成共识怎么了,他们怎么不想想,哪怕他们达成了共识,那也有可能那样的共识是有意为之而成的?为的是促进下一步。
看,刘徽不就顺势拿到了一个大好的理由?
“来人,把各世族的坞堡都拆了,把他们全都拿下,送到我的面前。”刘徽收到消息自不再犹豫,点兵点将,迅速将平阳内所有的世族坞堡尽数拆除,“若有胆敢阻拦者,杀!”
对勒,敢对刘徽动了杀心,想杀刘徽,刘徽要是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像样?
由此,世家贵族反了。
平阳内的世族有一个算一个,把手下的人全部聚集起来,要跟刘徽正面对上。
可惜了,他们那点乌合之众,怎么可能是刘徽的对手,一照面上,大汉军队便迅速利落的将他们所谓的万人兵马尽都攻破。
不仅如此,各家没有一个逃得掉的。尽都让刘徽拿下。
至此,刘徽到平阳不过才七日。
七日的时间,发生太多的事,让平阳上下都有一种置身于梦中不真实的感觉。
待见世族们如同城墙一样高筑的坞堡被拆,一应世家贵族全都让刘徽拿下,包括所谓的侠客,无一幸免。
“未央长公主为何拿我们?我们和长公主一道对付的他们这些世族小人不是吗?”让刘徽拿下的所谓侠客,以为自己和刘徽是一路的,刘徽竟然要将他们拿下,十分不可思议。
“我拿下你们,因为你们在先前曾杀人害命。目无王法。难道在你们眼里,他们世家贵族的人不守律法,草菅人命可恶,你们不可恶吗?”刘徽质问于人,让本来以为自己有功的人都不由一顿。
没错,他们犯法难道不是犯法。
“诸位既然自称一向讲究义气,也愿意为民除害。何不以身作则,以令天下知,大汉有法。”所谓的有法,便要人人都守法。仗着自己本事好,一次一次的以为自己代表了正义,万万使不得。刘徽的一番话扣在侠客们的耳朵里,有人质问:“长公主早已有意把我们一网打尽了?”
重重点头,刘徽道:“不算太早,十几年前吧,当时要不是情况不允许,对你们,早该收拾。”
那会儿还是以边境安宁为主,刘彻不是没有派人出面收拾,只是收拾得不算太彻底,以至于到现在还尾大不掉。
刘徽来了,所谓的豪强,是借世族,官员们的势,一步一步长成的。
对付世族需要,对付豪强同样也需要的。
看,刘徽不就双管齐下,让他们相争相斗,从而坐收渔利?
“刘徽,你好狡猾。”之前没有发现刘徽的意图,此时刘徽都直言不讳,他们怎么可能还不懂。
一声声控诉刘徽的狡猾,刘徽笑而答道:“承蒙夸赞。”
靠!谁夸她了?谁在夸她!
分明是在骂她。
无奈刘徽只当了是夸赞,任他们后面再怎么骂刘徽心机深,过河拆桥,啧啧啧,刘徽什么时候借他们过河?
分明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成为弃子,才会拼死一搏,想借刘徽的手把世家贵族解决,然后准备坐大。也不想想刘徽都容不得世族坐大,能容得另一波人起来坐大?
至于此,平阳内的世家贵族,豪强,尽都让刘徽将人连根拔起。
终于,也到了霍去病和刘徽一道拜祭霍家祖宗的时候。
当两人一身墨色金边朝服一道出现时,几乎所有人在看到他们的第一时间,都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半白的头发和那一身朝服相衬托,更透着一股无形压迫。
相似的平静面容,漆黑的双眸,一道站立在霍家的灵牌前,执香上香,让人挑不出半点礼数上的毛病。
动作优雅,随着香火而起,于香烟之下一拜再拜,肃穆庄重,不可侵犯。
礼毕,霍光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的同刘徽和霍去病问:“长公主和冠军侯要留下用个膳吗?”
刘徽的视线落在霍去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