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刘徽对一个个人说的话吧,低头一笑。
平阳啊,卫子夫、卫青、霍去病,年少时都在平阳侯府长大,平阳这个地方对刘徽没有特别的含义,但对他们就不一定。
无论是卫子夫亦或者是卫青,从来都不避讳他们的过往。
倒是霍去病,很少提及。但卫青和卫子夫都说霍去病小时候闹腾得很。
但进了宫以后跟在刘彻的身边,后来又带上一个刘徽,慢慢的越发稳重。
刘徽和霍去病对视一眼,刘徽接话道:“平阳之地,人才辈出,父皇对平阳一向赞不绝口。亲自来一趟才知道,所言不虚。”
一语双关的话听得人心下不由一紧,拿眼打量刘徽一番,刘徽刚到平阳就干出来的事,不会有人以为那是例外。
在接到霍去病之前,刘徽都还在忙着问案,接告状呢。
此时对上刘徽含笑的眼眸,还是让人不安。
不由的捏紧了拳头,再三顾盼,企图知道刘徽的表情是不是有所变化。
可惜,刘徽何许人也,岂能让他们看透她的心思。脸上的表情她想让他们看到什么样的,就能让他们看到什么样的。
窥探不得,于此时也得让人入座才是,“长公主和冠军侯快请入座。”
对对对,快请入座才是。
刘徽和霍去病也不客套,在整个平阳里,没有人的身份比他们更高,上座的位置非他们莫属。
不过,虽然大家都是分桌而食,刘徽和霍去病的桌子瞧来有些区别。
“这个位置是想让谁坐呢?”刘徽反正是来者不善,也用不着跟人太客气,直接询问那一新一旧的两张桌子,明显有意为之,难不成谁认为刘徽会忍下?
忍。刘徽不是不能忍,但得有她必须要忍的理由。
眼前平阳的人里,没有一个值得刘徽去忍的。那刘徽当然不可能忍!
刘徽转头扫过在场的人,有人都急了,企图解释,霍去病已经将桌子踹翻。
听到动静的刘徽转过头一看,得了,霍去病面上已然蒙上一层寒霜,阴冷的扫过一干人道:“挑拨?离间?怎么都那么不安分呢?”
额,本来霍去病就不想来参加宴会,是刘徽说了今日的宴会很重要,才让霍去病压下不满前来。前面挺好的,一新一旧的两张桌子,看看其他几乎都是新的桌子,便知是有意为之。
霍去病需要跟他们客气?
“走。”霍去病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拉起刘徽的手便要离开。
刘徽拉住他,霍去病抬眸和刘徽对视,无声询问。
“今日来的人挺齐的,上佳。本宫跟诸位说白了,强占民田之数,我已经让人送往各家,明日开始,本宫会让人将各家所占的田一一收回,物归原主。诸位会配合吗?”刘徽来此的目的不多,只为传达一句话罢了,只要把话带到,剩下的都无所谓。
本来因为霍去病踹桌子也生气的人,听清刘徽的话,不屑的冷哼道:“长公主要我们配合?”
哎哟,听听他们不屑的语气,怕是以为刘徽在跟他们商量,求他们的同意。
刘徽浅浅一笑,垂下眼眸,再一次抬头盯向开口的人道:“你可以试试不配合。”
本来还有几分得意的人听到刘徽的话,傻子都听出其中的不善。
“本宫很是期待你们的不配合。这句话你们记住。”刘徽要是都怕他们,缩手缩脚的,她趁早回长安算了,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听清刘徽的话,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人感觉不太对了,刘徽此时昂头扫过他们的姿态,无一不透着挑衅。
有人按捺不住的往前冲来,好在让身边的人眼疾手快的扣住,但动静不小,刘徽注意到了。饶有兴趣的偏头道:“不服气呢?想动手?你们最好安分。”
霍去病此时再次拉起刘徽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刘徽倒是在最后环视了一圈,嘴角上扬,眉头轻挑,下巴昂起,对的,就是挑衅你们,你们能怎么办?有本事打我!
无声的挑衅有时候也是要命的,至少在此时此刻,平阳的官员都怒了,“看她张狂的样儿。”
哎哟,对好些人而言,刘徽那番姿态可爱极了,想不到刘徽一个位高权重的公主也有可爱的一面。
出了门,马车让人牵来,霍去病吩咐道:“牵马来。”
记得刘徽刚刚说的骑马的事。
伺候的人不敢怠慢,很快将两匹马牵来。
“饿了。”时间不早了,天都快要黑了,刘徽饿了呢。
“带徽徽去个地方吃好吃的。”霍去病听到刘徽说饿了,马上想起一个地方,果断领刘徽去。
刘徽正是饿了,能有好吃不曾犹豫,翻身上马和霍去病骑马而去。
随身伺候的人一个个的都跟上。
霍去病领刘徽穿梭在城中,很快到了处破旧的酒馆,张口便招呼道:“来两碗面。”
“客官稍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应声招呼着刘徽和霍去病,人往屋里去。
吃面呢。刘徽好奇霍去病带她吃的是什么面,而且酒馆卖的虽然是酒,看起来十分老旧。这里的面会好吃吗?
“舅舅以前经常带我来吃的面,你尝尝,味道不错。”能是卫青带霍去病来的地方,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位婆婆当年刚嫁过来就是她煮的面。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这里竟然还在。”霍去病打量四下,年少时的事,有些忘记了,有些记得又分外清楚。这碗面让他牢记在心,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过。
刘徽握住霍去病的手,为奴为婢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呢。当时的霍去病作为私生子,不知都经历些什么。刘徽从来没有问过,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
“面来了。面来了。”他们说话的功夫,老婆婆端着面走了出来,分别放到刘徽和霍去病面前。
“尝尝我老婆子的面,整个平阳,保管没有谁的面能比我的更好吃。”老婆婆将面摆上,自夸起来,也终于抬头看清刘徽和霍去病的样子,惊叹的哎哟哎哟的喊道:“老头子,老头子快出来看看,我见着神仙了。”
一边喊一边朝屋里走,要把屋里的人喊出来,一道看一眼她口中的神仙人。
刘徽和霍去病都只道寻常,从小到大听多了夸,便不以为然了。
屋里出来一个干瘦却精神的老头,嘴里恶狠狠的道:“你个老太婆,什么神仙,净做梦呢。要说神仙人物还得算那时候我们刚成婚见过的一对外甥,可惜了,几十年了,再没有见过。”
话虽然那么说,人倒是走出来了。
结果一看到霍去病和刘徽,惊叹道:“真是神仙。”
刘徽接过霍去病递过的筷子笑道:“神仙辟谷,不用吃东西,我们都饿坏了,可见不是神仙,当不起老伯和婆婆的夸赞。”
说话间手下拌面的动作未停,低头且浅尝一口后,对上霍去病询问的眼神,刘徽连忙点头表示认可。
“哎哟,娘子还搭理我们呢。”观刘徽和霍去病的穿着,非富即贵,不料刘徽竟接他们的话,陪他们一道打趣。
刘徽笑得愉悦的道:“那是自然。婆婆的面味道不错。你们不妨试试。”
话是冲韩开他们一群人说的。
“能让公,娘子赞许的定然味道不错,婆婆给我们来一份。”韩开十分认可刘徽的嘴刁,能让她称一声好的绝对不会差。
“给我也来一碗。”
“一共来六碗。”
一共就六个人,那都不能少了谁不吃。
“好好好,你们先坐,我们这就做。”天色虽然已经晚了,老婆婆笑眯眯的招呼人坐下。
随着他们一坐,往来的人多,一看刘徽和霍去病吃得香,馋虫都被勾起了,“老板,给我来一碗面。”
老婆婆出来招呼道:“好好好,先坐先坐,马上来。”
生意好,谁不乐意。婆婆脸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
刘徽和霍去病很快的将一大碗面吃完。大热的天,本来就热,吃着面后更是满头大汗,脸颊腓红,霍去病拿出帕子为刘徽拭过汗珠,刘徽看了看天道:“要下雨了。”
随刘徽的话音落下,天空中竟然落下了大雨,豆大的雨滴落下,闪电划过,阵阵雷声也伴随而来。
“得避避雨了。”大雨落下,都赶紧避雨,刘徽站在屋檐下伸手接起雨滴,悠闲自在得很,霍去病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挽起袖子,以免雨水打湿衣裳。
刘徽无所谓的玩笑道:“雨来得快,去得也急。正好吃饱了,也不急着回去。雨落了,正好。”
一句正好指的到底是什么,旁边的人听不出来,霍去病听出来了。
刘徽和霍去病来到平阳就跟当地的人闹得不愉快的事很快迅速传出。
刘徽当日放的话,不当回事的人不少,直到刘徽派人往各家府上要人。
人,当然不能给,传讯都不肯配合。
有了一个不配合的人,一个个就像是壮大了胆似的,最后竟然无一人听从刘徽的命令,及时的将犯法的人送到刘徽手里。
看来真不把刘徽当回事。
霍家的人听说后都急急的寻上霍光,想让霍光进言一番。
哪怕霍去病要祭祀霍家的祖宗,也要准备,不是想祭就能祭。
良辰吉日要挑,祭祀的地点也要挑。
一应都在准备中,刘徽和平阳的人针锋相对,如何不让霍家的人担心无法收场。
平阳的世族要是都联合起来,不是闹着玩的。刘徽还能把整个平阳的世族连根拔起不成?
霍光很想告诉他们说,别怀疑,刘徽真能做得出来。
话到嘴边,霍光闭上了嘴,刘彻把他派出来不是让他传话的,纵然是自家的人,不该让他们知道的事,一个字霍光都不能提。
“朝中事务不是你们该管的。未央长公主行事,更不是你们该管的。”霍光对霍家的人能说的也只有这一句。刘徽那么多年无往不利,凡所为之事无有不成的。
世家贵族以为抱成一团就让刘徽奈何不得他们?
做梦。
世家贵族越是抱成团,以令政令不通,他们便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只会让刘徽更能拿到理由对付他们。
瞧着吧,刘徽既然说盼他们能够不听话,肆意的行事,那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霍光不让霍家的人多管刘徽的事,只警告他们出去不许乱说,也不许讨论刘徽行事。
霍家的人里,倒是有人小声嘀咕一句,道刘徽既然嫁入霍家,也该有身为霍家儿媳的自觉。
“知道郑家人是何下场吗?”对于有人提出的质疑,以为刘徽应该要往霍家来,正式拜见他们一些长辈。霍光冷声的提醒一群人。
“大将军卫青的生父,当年在长安企图借大将军的势。当时出面的人是未央长公主和冠军侯。郑氏一门皆坠入悬崖而死。霍家一门也想落得如此下场?”霍光进过长安,再清楚不过刘彻对霍去病和刘徽的疼爱和纵容。
纵然刘彻对他们有所防备,那么多年以来,除了刘彻,霍去病和刘徽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一人敢犯。
怎么,霍家的人想在刘徽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怎么不想想看,哪怕是刘氏宗亲里头,有几个敢在刘徽面前摆架子的?
刘端何人?
刘徽的亲伯伯,刘彻同父哥哥。
犯下国法,刘彻有意拖一拖,刘徽可是当刘彻的面说杀就杀。
想跟刘徽摆架子?霍家上下的人是不想活了吗?
想死可以,别把一家子的人带上。
霍光清楚,如果刘徽想要出手对付霍家,霍去病是断不可能阻止。
霍家,若是安安分分自有他们的一席容身之地。
反之,敢动心眼,想摆架子不自量力,刘徽断不会容忍。
连对卫少儿,霍去病的母亲,刘徽亲亲的姨母,刘徽照样是敬之远之。
霍家和霍去病有何恩情吗?
霍光不蠢,从来不会自视甚高,也不敢自视甚高。
怕是霍光都不知道,霍家发生的所有事,他们说过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都被送到刘徽和霍去病跟前。
“倒是识时务。”识时务的人不算太多,刘徽对霍光的理智,能记得用郑家敲打整个霍家,颇为赞许。
霍去病撩了眼皮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霍光的事主要是刘彻动手,顺便也是让刘徽和霍去病知道那么一回事。
“陛下的意思,要是能为朝廷多育几个可用之才再好不过。霍郎君跟在陛下身边有些日子,陛下也是想看看能不能继续用。”程远躬身回答。把刘彻的话传达到位。
“知道了。那就让他干点事,正好看看是不是同路人。”刘徽接过话,立刻懂得刘彻的意思。
程远不再说话。
随后,刘徽让人去霍家传话,命霍光前往平阳县衙接管一应文书,将所有的地契全都找出来。
霍光收到命令明显一愣,家里的其他人更是一脸的震惊,总有一种霍光要是干的事,会让他们霍家因此陷入泥泞的感觉。
可是,霍光想得更长远。
他在此时尤其不得不考虑,刘彻为何要派刘徽和霍去病两人一道来平阳?
纵然是收到平阳世家贵族中有不法之事,也用不着把两人一道派来,未免大材小用。
若只是惩治世族,有的是办法。用不上两人。
所以,一定还有别的事。只是一时半会没有显露出来。
霍光不敢有违刘徽的命令,刘徽是尚书令,日常虽然不怎么摆尚书令的架子,六部官员都要听刘徽的调遣,而霍光在离开长安前,刘彻早有诏令,让他听令行事。
听令行事四个字早已说明刘彻的态度了,霍光此番回平阳的路上,都得听刘徽和霍去病的。
因此,霍光在第二日乖乖的往县衙府上,执刘徽的尚书令之文请平阳县令务必配合。
平阳县令头皮一阵阵发麻。那是自在平阳看到刘徽开始就控制不住的感觉。
随霍光出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平阳县令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平阳县令颤声道:“眼下平阳县内无多少地契。”
霍光听得人都要傻了。
没有多少地契?
“霍郎君请看。”虽然在长安城的政治中心里,都清楚的知道霍光和霍去病虽为异母的兄弟,霍光不算是真正进入霍去病的圈子,在外人看来,没有真正进入霍去病圈子的霍光也是他们所遥不可及的。
对霍光,一个跟在刘彻这个皇帝身边,作为天子近臣的人,该客气就得客气。
平阳县令无法细说,只能将本子调来给霍光看看。
想必霍光看完之后的定能明白。
霍光不用看完,粗略的扫一圈,不受控制的睁大眼,双手捏紧手中的本子,失态的望向平阳县令,似是完全始料未及。
平阳县令重重的点头,以表明那是真的。最真实不过的。
霍光赶紧收拾一应公文道:“我得拿过去给公主看。平阳至此,等闲百姓如何活?”
没错,一无所有的百姓如何活下去的?
整个平阳还是大汉的平阳吗?分明是要成为别人的平阳。
霍光额头的青筋不断跳动,顾不上平阳县令的欲言又止,此时的他只想马上去见刘徽,把平阳严峻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刘徽。
本以为刘徽会吃惊的,霍光说完后虽然立在一侧,久久听不到声音,抬起头偷瞄刘徽一眼,以确定刘徽的心情。
可惜,刘徽正在练字,霍去病在一侧也是练着字,夫妻二人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互不侵犯。
“知道了。”刘徽连笔都未停,仅仅是给了霍光三个字。
霍光窥探刘徽的反应,发现刘徽没有任何的诧异。
啊,对,刘徽手握户部,管的正是天下的户籍人口,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不知平阳情况。
正因为知道平阳的情况,才有刘彻把人派到平阳办事的结果。
“你知晓此事,可有处置的章程?”刘徽似是写满了一幅字,换纸的空荡抬眼扫过霍光,直接了当,也让霍光的心不由提起。
知道情况,知道内幕,怎么解决事情?
没错,比起发现问题,更得要有解决事情的本事。
霍光的心提了起来,世家贵族势大,借势而为,强占民田,以令百姓无地可耕,方会出现流民之祸。
如何解决世族占据土地的问题,最好也最干脆直接的办法莫过于一个字,杀。
霍光捏紧了双手,腿上一阵颤抖。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何刘彻会把刘徽和霍去病一道放出来,大材小用。平阳的事不可能只是平阳一地之事。极有可能……
“怎么?是想不到还是不敢说?”霍光纵然低着头,可他身体的僵硬,那一眼看去能看得分明的反应,无一不在告诉刘徽,此时的他有多挣扎。
刘徽好奇的是,霍光是想到了不敢说,还是压根想不到?
霍光的心更是一紧,想到刘徽多年来行事的风格,还有刘彻一贯的态度,脱口而出道:“杀。”
一个明确的杀字,表明霍光的态度。
霍去病听到他的这个杀字,笔下稍顿,抬眼扫过霍光,随后又继续写了起来。
“如何杀?”刘徽并未就此罢休,相反,她要问个清楚,想要得到一个更明确的答案。
霍光为难的阖上眼,终是抬起头和刘徽对视道:“或杀一儆百,或一网打尽,臣不敢猜度。”
闻此言,刘徽轻笑出声道:“看来是动了脑子,多年跟在父皇身边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
霍光一时有些拿不准,刘徽是在夸赞他的对吧。
不由自主的望向霍去病,霍光其实更想知道霍去病对他的看法。可惜霍去病纹丝不动,专心的写字,看起来似是丝毫不曾受到影响。
刘徽呢,在此时道:“我教教你另一个办法吧。借刀杀人,正好也让天下世族知道,欺人太甚,是会逼得狗急跳墙的。”
霍光失望于没能得到霍去病的反应时,听到刘徽一股子跃跃欲试的声音传来。
借刀杀人?借的谁的刀?
很快霍光就知道了,也算是再一次意识到,让刘彻从来赞不绝口的刘徽,大汉未央长公主,到底是一个怎么善用于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