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的风雪刚停，天边就撕开道金红的口子，晨光漫进来时，正照在红袄小姑娘冻得通红的鼻尖上。她还抱着那块补天石碎片，石片里的石灵影子正绕着她的指尖打转，像在撒娇。“你看你，都成半透明的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石片上的雪，声音还带着哭腔，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等回去了，我把茯苓仙旁边的地全翻松，给你种最肥的灵草。”
林欢收了短刃，莲纹光网渐渐敛去，露出外门弟子们冻得发紫的脸。张婆婆的孙儿小石头正踮着脚，把最后一张御寒符贴在同伴背上，符纸边缘都冻硬了，他呵着白气使劲摁：“阿婆说这符能聚暖，贴紧点才管用。”旁边的小胖墩被冻得直跺脚，怀里却死死护着个布包，里面是给灵草保温的棉絮——昨夜他娘特意拆了棉袄里子，说“灵草冻坏了，往后咋做香囊”。
“清点人数！”林娟扬声喊道，指尖在结冰的法器囊上敲了敲，弹出串莹白的光点，落在每个弟子肩头，“左翼三人受了点擦伤，用灵草汁抹过了；右翼的御寒符快失效了，把备用的分下去。”她刚说完，就见青鸾背上的小弹扔下来个布袋子，“娟姐！阿石哥让我带的暖灵膏，说是用清灵草根熬的，比御寒符管用！”
红袄小姑娘听见“清灵草”三个字，突然想起什么，抱着石片往裂隙深处跑。林欢忙追上去：“慢点！地上滑！”她却像没听见，直到蹲在那堆融化的噬灵晶旁，才停下脚步。晶堆里藏着几株被冻蔫的清灵草，是刚才破阵时被震落的，她小心翼翼地把草叶拾起来，塞进怀里焐着：“阿石哥说这草最能聚灵，不能冻坏了。”
回程的青鸾飞得很慢，翅膀扫过云絮时，抖落的雪沫子像撒了把碎盐。小石头趴在鸾背上，数着同伴们背包里的灵草：“青禾师姐的袋子最鼓，她肯定偷偷多采了！”青禾从善如流地打开袋子，里面却全是裹着棉絮的小陶罐：“是张婆婆给的姜汤，怕你们喝冷的伤胃。”陶罐上还贴着张小纸条，是老婆婆歪歪扭扭的字：“喝前摇三摇，驱寒比符灵。”
刚到山门口，就见阿石背着竹篓往这边跑，篓子里插着几十支新削的竹剑，剑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灵纹。“我听小弹说你们破了噬灵阵！”他跑得脸红气喘，把竹剑往每人手里塞，“这是用补天石旁边的竹子做的，沾了点灵气，比铁剑好用！”红袄小姑娘接过竹剑，发现剑柄缠着圈布条，是她上次给石灵包扎时剩下的，阿石竟细心地收着。
丹房的烟囱正冒着白汽，张婆婆站在门口搓着手，见他们回来，转身就往灶房跑：“灵草粥熬好了！加了陈皮和姜，暖得很！”灶台上摆着十几个粗瓷碗，每个碗边都放着块红糖，“小石头他娘说，你们年轻人爱甜口，蘸着吃更暖。”
红袄小姑娘捧着热粥，忽然发现怀里的清灵草竟缓过来了，叶片舒展开，还沾着点她的体温。石片里的石灵影子蹭了蹭草叶，像是在道谢。她舀了勺粥，吹了吹，轻轻淋在草根上——粥里的陈皮香混着灵草的清味，竟比任何术法光晕都让人安心。
林欢靠在门框上喝着粥，看青禾给弟子们分阿石做的竹剑，看小弹缠着红袄小姑娘问石灵的模样，看张婆婆偷偷往小石头碗里加红糖。雪光落在她的玉剑上，剑穗的桂花囊轻轻晃，抖落的花瓣飘进粥碗里，甜丝丝的。
她忽然明白，那些刻在“护界榜”上的功绩，那些术法典籍里的宏大叙事，说到底，都藏在这些热腾腾的粥碗里，藏在沾着体温的灵草上，藏在你给我贴张符、我为你留块糖的细碎里。就像此刻窗外的雪，看着冷，太阳一出，便化成滋养灵草的水，悄无声息地，把根扎得更深。
红袄小姑娘舔了舔嘴角的红糖渣，把那株清灵草插进石片旁边的土里。石灵影子在草叶上打了个滚，她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惊得灶上的粥锅“咕嘟”冒了个泡——原来守护从不是硬邦邦的誓言，是带着暖意的、活生生的日子啊。
红袄小姑娘正给清灵草培土，忽然发现石片里的石灵影子晃了晃，竟从碎片边缘探出半只透明的爪子，轻轻碰了碰草叶。她屏住呼吸，看着那爪子缩回去又伸出来，像只试探的小猫，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怕呀，这草可软和了。”
话音刚落，石片突然泛起一层柔光，石灵的影子渐渐清晰了些，能看出是只拖着长尾的小兽模样。它绕着清灵草转了两圈，尾巴扫过草叶时，竟落下几点金粉，草叶瞬间挺得更直了，顶端还冒出个米粒大的花苞。
“它在帮灵草开花呢！”蹲在旁边的小石头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竹剑都忘了放下，“阿石哥做的竹剑上也有这金粉，上次我用它划开噬灵晶，晶块直接化成烟了！”
青禾刚好走进来，手里端着个木盆，里面泡着新采的陈皮：“张婆婆说这陈皮得用雪水浸三天，煮出来的粥才更润。”她看见石灵影子，脚步顿了顿，随即笑着把木盆往灶边挪了挪，“看来它很喜欢这里，等灵草开花了，说不定能凝成灵露呢。”
正说着，阿石背着竹篓闯了进来，篓子里装着些拳头大的圆石头，表面坑坑洼洼的：“你们看我捡着啥了！这是补天石的碎块，埋在灵草旁边，能催它长快点！”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石头排在清灵草周围，石片里的石灵突然兴奋地甩起尾巴，影子在石头上蹭来蹭去，像在撒娇。
“原来这些碎块是它的家呀。”红袄小姑娘恍然大悟，伸手摸了摸石片，指尖传来暖暖的触感，“那我们多捡些回来，给它搭个小窝吧。”
小石头立刻举着竹剑附和：“我去！我去后山捡！竹剑能测出碎块在哪儿，上次它在石头堆里震得厉害，一挖果然有！”
青禾笑着点头：“我跟你一起去，顺便采点新的陈皮，张婆婆的存货快用完了。”
阿石则蹲在石片旁，用手指敲了敲那些补天石碎块，听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回响：“这些碎块里有灵气，埋在土里，来年开春，说不定能长出新的补天石苗呢。”
石灵影子像是听懂了，在石片里转着圈，金粉落得更勤了，清灵草的花苞又鼓了些，隐约能看出粉嫩嫩的颜色。红袄小姑娘舀了勺温粥，小心地淋在碎块周围，粥香混着陈皮的清苦，竟让石片的光芒又亮了几分。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丹房里却暖融融的。灶上的粥锅“咕嘟”响着，张婆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石头，你阿娘送了些红糖来，说是新熬的，比上次的更甜！”
红袄小姑娘看着石灵影子在金粉里打滚，忽然觉得，所谓守护，其实就是这样吧——你为我培土，我为你凝露，就像这粥里的陈皮，熬得越久，滋味越厚。她轻轻碰了碰石片，石灵影子蹭了蹭她的指尖，像是在回应。
而篓子里的竹剑，正泛着淡淡的光，剑穗上的桂花囊随着风轻轻晃，把香气洒得满室都是。
雪停的那日，丹房的窗棂上结了层冰花，像谁用指尖画了满窗的星子。红袄小姑娘趴在窗边，看石灵影子在补天石碎块间钻来钻去，尾巴扫过的地方，冰花竟慢慢化成了水，顺着窗缝滴落在清灵草花盆里——那株草的花苞已鼓得像颗小珠子，粉里透白，眼看就要开了。
“它定是急着看灵草开花呢。”小翠端着刚温好的灵芽茶走进来，银镯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她把茶盏放在石片旁，茶汤的热气漫过，石灵影子突然打了个旋，竟从碎片里飘出缕极细的金光，缠上了茶盏的边缘，“你看，它也爱这茶的暖香。”
红袄小姑娘刚要伸手去碰那金光，就被阿石拽着跑了出去。“快来看！‘潜龙榜’的信使来了！”阿石的声音里带着雀跃，手里挥舞着张泛黄的纸，“咱们宗门的名字后面，加了个‘荐’字！信使说，这是说咱们有资格去参加‘惊鸿榜’的预选赛了！”
小石头挤在最前面，踮着脚看榜单上新添的字迹，突然指着“清禾宗”三个字喊：“这里有个小桂花！跟任务堂榜单上红袄姐姐的金圈一样！”信使在旁笑着解释：“这是‘同心榜’的联动标记，凡与精怪缔结契的宗门，都能得此印记，预选赛时可多带三名弟子。”
红袄小姑娘摸了摸怀里的石片，石灵影子在里面兴奋地跳着，金粉透过布面渗出来，在她衣襟上印了个小小的光斑。“那是不是能带石灵一起去？”她仰着头问，眼里的光比雪后的日头还亮。
信使愣了愣，随即朗声笑起来：“修仙界的规矩，本就是人定的。若精怪愿随，为何不可？”
消息传回丹房时，张婆婆正领着外门的婆婆们分拣新采的陈皮。听见能去参加预选赛，李奶奶手里的竹筛都晃了晃：“那可得多做些香囊，让孩子们带着，既能安神，又能让外头人看看咱们清禾宗的手艺。”她们立刻排了新的任务：今日要赶制三十个“寒雾香囊”，每个都要缝上补天石碎块磨成的粉，“沾点灵气，定能护着孩子们。”
青禾在给弟子们修改剑穗，原来的麻绳全换成了染成青色的棉线，上面缀着晒干的桂花：“这是按‘器灵榜’上的法子改的，棉线吸了桂花的气，能让剑器灵更温驯。”小弹拿着新改好的剑穗比划着，突然道：“要不咱们把清灵草的种子缝进去？等灵草发芽，说不定能在剑穗上开花呢！”
我站在观星台，看林欢、林娟领着弟子们演练新的合击阵。她们的阵图是按“阵图榜”的新思路画的：以红袄小姑娘的纯阳灵体为阵眼，石灵的金光为引，外门弟子的香囊作辅，将魔气净化之术与攻防结合，“这样哪怕遇着高阶魔修，也能有周旋之力。”
暮色漫上来时，丹房的清灵草终于开花了。花瓣是极浅的碧色，花心却泛着金，正是石灵影子的颜色。石片里的金光大盛，竟从碎片中飘出半透明的小兽虚影，绕着灵草转了三圈，才又钻回石片里——这是它第一次在人前显露真身，像只拖着长尾的小鹿，额间还有点朱砂痣。
“它定是高兴坏了。”红袄小姑娘轻轻摘下片花瓣，夹进“丹鼎榜”的拓本里，“等从预选赛回来，就把花瓣做成书签，让它天天都能看着。”
灶上的陈皮粥又开了，香气混着灵草的清味漫过丹房。张婆婆给每个人盛了碗，小石头的碗里照例多了块红糖，“吃甜的有力气，明天去后山捡补天石碎块，定能比阿石哥捡的还多。”
石片里的石灵影子探出头，鼻尖蹭了蹭粥碗的边缘，金粉落在粥里，漾开圈小小的涟漪。红袄小姑娘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喂到石片边，轻声说：“你也尝尝，这是张婆婆熬了三个时辰的粥呢。”
窗外的雪彻底化了，檐下的冰棱滴着水，敲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像在数着日子。离预选赛还有半月，丹房的灯却比往日亮得更晚了——有人在缝香囊，有人在磨剑穗，有人在给石灵的小窝添新的补天石碎块，还有人在灯下研究“惊鸿榜”的赛事章程，指尖划过“护界”二字时，都带着股郑重的暖意。
我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天骄，从来都不是孤高的星子，是像清灵草这样，带着身边人的温度，慢慢开出花来的。而那朵花里，藏着的何止是灵气，是张婆婆的红糖，是青禾的桂花，是石灵的金粉，是所有平凡日子里，彼此扶持的光。
玉剑穗的桂花又落了一朵，落在新画的阵图上，像给这场即将到来的远行，盖了个带着清甜味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