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换了衣服,脸上涂满泥土,扮作逃难的流民,一路向西。
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
曾经锦衣玉食的秦王,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干硬的窝头,和野狗争食。
尊严,在生存面前,被碾得粉碎。
他们越走越荒凉,原本的沃野千里,逐渐变成了黄土漫天的戈壁。
人烟越来越稀少,有时候走上一天,都看不到一户人家。
秦王祝衡彻底沉默了,他身上的伤在颠簸中反复发作,但身体的痛苦,远不及内心的煎熬。
他不止一次地问陈平川,他们这么做,到底还有没有意义。
陈平川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将水分给他一半,将找到的食物多分给他一些,然后鼓励他不要放弃,继续前行。
行动,远比任何言语都有力量。
这一路,磨掉的是秦王的骄傲,磨砺的却是陈平川的意志。
半个月后,他们终于蹒跚着,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大业朝疆域的最后关卡——玉门关。
关隘早已破败不堪,只有几个老弱病残的守兵,懒洋洋地靠在墙根下晒太阳,对他们这两个“流民”的经过,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踏出关门的那一刻,眼前是漫天的黄沙,狂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这里,就是西域了。
一片被遗忘和危机四伏的土地。
他们在一处早已废弃的驿站遗址里稍作歇脚。
驿站的断壁残垣间,一块倒塌的巨大石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两人合力,将石碑上的黄沙拂去,只见上面用雄浑的笔触,刻着几行大字。
碑文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出,这是百年前,大业太祖皇帝派遣大军征讨西域时,所立下的纪功碑。
上面记载着,当年数万大业将士,如何浴血奋战,埋骨于此,才换来了丝绸之路的畅通,换来了西域三十六国俯首称臣,万国来朝的赫赫声威。
石碑的最后,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力透石背。
“扬我国威!”
秦王祝衡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刻。
“扬我国威……”
他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想当年,他的先祖何等英雄盖世,开疆拓土,威震四海。
可如今,他这个大业的王爷,皇室的子孙,却像一条丧家之犬,被人追杀,狼狈地逃到这片祖先用鲜血换来的土地上苟延残喘。
巨大的反差和屈辱,让他一个七尺男儿,蹲在石碑前,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
可坐江山的人,早已不姓祝了。
陈平川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劝慰。
他能理解秦王的痛苦。
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那块石碑上。
扬我国威!
这四个字,像一团火,在他心中点燃。
他不像秦王那样,有那么深的家国情怀和皇室的荣耀感。
他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看过太多历史兴衰。
他知道,当一个王朝从根子上开始腐烂时,任何修修补补都只是徒劳。
大业朝,已经没救了。
梁家篡权,皇帝被弑,这不过是王朝末路的一个缩影。
就算没有梁家,也会有李家,有王家。
中原那片土地,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陷入无休止的内斗和战乱之中。
回去?
回去又能做什么?
卷入那滩浑水,最终落得和张廷玉大学士一样的下场吗?
不。
陈平川的眼神,变得无比冷厉。
他要在这里,像梭梭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
然后重返中原,为景帝和张廷玉,向梁家报仇!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扶起依旧在哭泣的秦王,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爷,别哭了。”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今天起,忘了你大业朝的王爷身份。”
“在这里,我们只是两个想活下去的汉人。”
“然后,等待机会,我们杀回去!”
秦王被陈平川的话震住了,他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却更加顽强的青年。
陈平川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不是复仇的火焰,也不是权力的欲望。
那是一种,要将这天地都翻转过来的,磅礴的野心和信念!
秦王擦干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本……我听你的!”
两人不再停留,迎着漫天风沙,朝着西域的第一座城池——沙州,走去。
沙州城,远看还算雄伟,土黄色的城墙在戈壁的映衬下,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沧桑。
可当陈平川和秦王真正走进城门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触目惊心。
城内,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贫民窟。
街道上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牲畜粪便和腐烂食物混合的恶臭。
他们看到的汉人百姓,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恐惧。
而那些穿着皮甲、挎着弯刀的异族士兵,却个个身强体壮,气焰嚣张。
从他们的服饰和语言判断,这些人应该是甘州回鹘的士兵。
沙州,名义上还是大业朝的疆土,实际上,早已成了回鹘人的地盘。
在这里,汉人,是最低等的存在。
他们走在街上,看到回鹘士兵,都得远远地停下脚步,低头哈腰地让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祸端。
就在这时,街边发生的一幕,让秦王祝衡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一个汉人老者,挑着一担水,因为年老体衰,走得慢了些,挡住了一个回鹘士兵的去路。
那回鹘士兵二话不说,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在了老者的背上!
“啪!”
一声脆响,老者背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他惨叫一声,连人带水桶摔倒在地,水洒了一地。
“老不死的狗东西!敢挡路!?”
那回鹘士兵用蹩脚的汉语骂骂咧咧,还觉得不解气,又上前踹了两脚。
老者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却不敢有半点反抗。
周围的汉人百姓,全都围了上来,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一句话。
他们的脸上,只有同情、恐惧,和深深的无力。
秦王祝衡哪里见过这等景象!
他一直以为,大业的子民,即便生活困苦,也该是有尊严的。
可眼前的这一幕,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住手!”
他气得浑身发抖,怒吼一声,就要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