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川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拉住了他。
“王爷!你疯了!”陈平川低声喝道。
“放开我!”秦王双眼赤红,“朗朗乾坤,他们竟敢如此欺辱我大业子民!”
“这里不是中原!你现在冲上去,我们两个都得死在这!”陈平川用力将他拖到墙角,压低声音说道,“你看看周围!谁敢出头?你以为你还是那个一呼百应的秦王吗?”
秦王环顾四周,那些围观的汉人,都惊恐地低下了头,甚至悄悄后退了几步。
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生怕惹火上身。
一盆冰水,从秦王的头顶浇到了脚底。
回鹘士兵威风耍够了,大笑着扬长而去,才有人将被鞭打的老者扶起来。
街上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不过人们的脸上又多了一层麻木和哀伤。
秦王坐靠在土墙上,双目无神,对陈平川喃喃说起,大业开国之初,西域三十六国的国王,都要来这沙州,向大业皇帝朝拜。
那时候的汉人,走到哪里,都是挺直了腰杆,受万国敬仰。
“这才多少年……”秦王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责,“我大业的子民,竟然……竟然在这片祖宗的土地上,活得不如一条狗!”
他的声音哽咽,充满了作为一个皇室子孙的羞愧和无能为力。
陈平川的内心,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他比秦王更明白一个道理。
感伤和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他拍了拍秦王的肩膀,沉声道:“王爷,收起你的愤怒。在这里,愤怒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打抱不平,而是想办法,先在这里活下来。”
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看着汉人的卑微和回鹘人的嚣张,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他知道,想在这里立足,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
这里不仅有异族的压迫,从那些汉人麻木的眼神中,他甚至可以预见到,汉人内部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恐怕也充满了倾轧和斗争。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秩序,只信奉丛林法则的地方。
“王爷,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搞点吃的东西。”陈平川冷静地说道。
秦王苦笑一声,“可是我们现在身无分文。”
他们身上本来就没带多少钱,这一路西行,几乎都花光了。
“没钱,就去挣。”
陈平川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汉人开的酒馆上。
酒馆里飘出的酒菜香味,勾起两人腹中的馋虫。
“我们去问问,能不能打工赚钱。”
陈平川站起身走向酒馆。
酒馆老板看到他们两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又都是汉人,可怜他们便给了一些残羹冷炙。
但打工就算了,老板摆了摆手,叹气说如今生意难做,养活自己都勉强,实在是用不起人手。
陈平川感谢了老板,拿着食物和秦王坐在一边吃。
食物的味道粗劣不堪,可对腹中空空如也的两人来说,这已是山珍海味。
酒壶里还剩了小半壶酒,秦王祝衡眼中泛起一丝光亮,他太久没尝过酒的滋味了,迫不及待地举起酒壶,贪婪地灌了一大口,可那酒液刚一入喉,他的眉头便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呸!这算什么酒!”他低声咒骂道,满脸的嫌弃,“寡淡如水,还带着股酸味,比我王府里给下人喝的马尿都差远了!”
陈平川接过来也尝了一口,那酒液浑浊,入口稀薄,酒精的味道若有若无,好像白水兑了醋,难喝至极。
他将酒壶在手里晃了晃,看着里面沉浮的杂质,眼中却闪过一道精光。
他抬眼望向柜台后唉声叹气的老板,走了过去,问道:“店家,您这酒是怎么酿制的?”
老板随口说了几句发酵、过滤的粗浅法子,言语间颇为自得,说他的酒是沙洲数一数二的好酒。
陈平川听完,心中已然有数,他清了清嗓子,提出了一个建议:“店家,我有一种法子,能用你这些酒糟,酿出比你的酒烈十倍、香百倍的美酒。你只需提供些材料地方,酿出的酒,我们二八分成,你八我二,如何?”
那老板先是一愣,随即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嗤笑一声,根本不信。
任凭陈平川如何软磨硬泡,说得天花乱坠,老板也只当他是异想天开的傻瓜,最后不耐烦地从钱匣里摸出两枚铜板,丢在桌上:“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碍眼了,拿着钱赶紧走吧!”
夜色如墨,寒风似刀。
两人蜷缩在城西一间废弃的破庙里。
神像早已坍塌,蛛网遍结,四壁的破洞成了风的入口,凄厉的呼啸声仿佛鬼哭,将庙里最后一点暖意也卷走。
秦王祝衡紧紧裹着身上那件聊胜于无的破衣,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透过残破的窗棂,他望着外面漆黑如深渊的夜空,回忆起曾经的荣华富贵,不由得怅然若失。
“平川,”他发出一声叹息,“你说……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许,我当初就不该回京,你也不该……去劫法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黑暗中,陈平川冷硬的声音响起。
他正蹲在角落,借着微弱的月光,摆弄着一堆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陶罐和一根中空的竹管。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说道:“王爷,你要是觉得错了,现在掉头回京,去那新君梁越面前磕头认罪,兴许还能换条活路。”
“你!”秦王被他这番话噎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平管也不看他,继续用湿泥修补陶罐的裂缝,“是后悔了?还是绝望了?还是你有办法,让我们更好的活下去?”
“我……”秦王语塞,脸上火辣辣的。
“王爷,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收起你那套皇室子孙的多愁善感!”陈平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在这里,没人认你这个大业的秦王!我们就是两个谁都能踩一脚的贱民,想活下去,就得把那身皮扒了,把那高贵的头颅埋进泥里!”
他凑到秦王面前,表情严肃:“只要能让我们活着,什么都得干!你那点可怜的尊严,在这里,连一个铜板都换不来!”
秦王被他这番粗鄙却又无比真实的话语冲击得体无完肤,羞愧、愤怒、悲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是啊,尊严能当饭吃吗?能抵御这刺骨的寒风吗?
他看着陈平川在昏暗的光线下,专注地用泥巴将几个破陶罐的缝隙糊起来,搭建出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古怪装置。
那双曾经只会握笔的手,此刻却灵巧得像个老工匠,秦王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陈平川在做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身上,有一股仿佛能把天都撑起来的劲儿。那是一种永不服输、永不绝望的生命力。
“你……在做什么?”秦王的声音弱了下去,带着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