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稳!”
丹恒长枪弹出,枪尖楔入岩壁缝隙,刺耳的金属摩擦擦出长串的火花。
三月七本能地抱住身边穹的胳膊。
穹的反应却截然相反。
失重感袭来,他全身肌肉反而松弛下来,任由自己坠入深渊。
身体在下坠,意识却在飞速扫描,解析着下方的一切。
甜到发腻的香气与浓郁的腐臭味交织在一起,吸入一口,神志都开始摇晃。
砰!
丹恒长枪触地,卸去冲击力,转身将三月七护在身后,枪尖斜指,警惕地扫视四周。
穹抱着几乎腿软的三月七,双脚轻巧落地。
“噗嗤。”
脚下传来踩进烂泥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地面是一层脉动的血色菌毯。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三月七声音发颤,胃里翻江倒海。
她环顾四周,然后看到头顶,一根根粗大的肉质管道纵横交错,青紫色的血管在半透明的管壁下搏动,将不明的绿色液体输送到黑暗深处。
墙壁上,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嵌着一个个巨大的、琥珀色的半透明囊泡。
囊泡里,蜷缩着各种不可名状的“生物”。
有的还保留着人形,背后却盛开着一株株色彩斑斓的肉质菌菇。
有的下半身变成了昆虫的节肢,上半身还在痛苦地维持着人的表情。
有的整个身体都化作了一团纠结的藤蔓,只有一张脸还嵌在中央,无声地开合着嘴。
“欢迎来到我的花园。”
丹枢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没有丝毫温文尔雅,只剩下病态的、因狂热而颤抖的亢奋。
她站在裂开的地板边缘,张开双臂,拥抱自己创造的世界。
“很美,不是吗?这,才是生命应有的姿态!挣脱‘巡猎’那可悲的秩序牢笼,摆脱‘建木’那腐朽的陈旧躯壳!由我,由我亲手引导,走向全新的、完美的、永恒的进化。”
她俯视着丹恒,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龙尊的后裔,看看你可悲的传承。每一次蜕生都是一次遗忘,一次对力量的削弱。而我的孩子们,每一次呼吸都在汲取‘丰饶’的恩赐,都在变强,走向真正的‘不朽’!”
她又转向三月七。
“时间的囚徒,你应该拥抱变化,让你的血肉和草木结合,在无尽的繁衍中获得新生,那才是真正的永生!”
最后,她看着穹,狂热中多了兴奋与贪婪。
“而你……”丹枢蛊惑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那副躯壳里,也藏着渴望混乱与毁灭的本能。‘秩序’才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加入我,穹!我们可以一起,创造一个连星神都要嫉妒的全新物种。”
穹没有理会她的异想天开,职业病发作的他开始点评这处地下试验所:
“生物质能转化效率,低于百分之三十,其中至少一半,在无效的热循环中被白白烧掉了。”
丹枢脸上狂热的表情凝固了。
“……什么?”
“能源利用率过低,培养区和排泄区混杂,导致交叉污染严重。这些蠕动的菌毯就是活体毒素培养皿,随时可能诱发连锁性的系统崩溃。”
穹伸手指了指脚下,又指向墙上一个正在剧烈抽搐的囊泡。
“那个,神经束错误接入消化系统,正在自体吞噬的痉挛中走向衰亡。还有那个,能量过载,诱发了超过十五个恶性增殖点,结构强度趋近于零,一碰就碎。”
他环顾四周,冷酷地给出了最终评估。
“一个失败的工厂,一条混乱的生产线,生产出一堆毫无价值的残次品。你在浪费资源。”
“你……你懂什么!”丹枢的呼吸变得急促,愤怒和羞辱的脸涨得通红,“你这被‘秩序’驯化的凡人,根本不配理解‘丰饶’之美。”
“我不懂丰饶。”穹点了点头,承认得非常干脆。
“但我懂怎么高效地拆掉一堆废品。”
“你闭嘴!”
丹枢恼羞成怒 。
她猛地在身旁的墙壁上一拍!
“既然你这么懂,那就请你品尝我的得意之作吧!”
“咔嚓——!”
正前方,一个最为庞大的血色囊泡应声炸裂。
粘稠腥臭的琥珀色液体四溅,一个庞大的身影从中缓缓站起。
从身上那些与血肉粘连的残破铠甲碎片,还能依稀辨认出,那曾是一名骁勇善战的云骑骁卫。
此刻,他整个身体如同盘根错节的古树,右臂异化成了狰狞粗大的骨质撞角。
脸上,一半还保留着人类的痛苦与挣扎,另一半则完全木质化,上面长出了不断开合的血色巨花。
“吼——!”
怪物一声吼叫,复眼锁定气息强大的丹恒,身躯骤然前冲,骨质撞角带着恶风,狠狠砸下。
“小心!”
丹恒横枪格挡。
铛!!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整个地下洞穴嗡嗡作响。
恐怖的巨力震得丹恒被硬生生推后数米,双脚在血肉菌毯上犁出两道深沟。
“它还保留着云骑军的枪术记忆!”丹恒脸色一沉。
怪物一击不成,攻势越发狂暴。
大开大合的撞角,刁钻致命的利爪,竟隐隐带着云骑枪术的影子,逼得丹恒处处受制,节节败退。
三月七的冰箭射在怪物身上,连一秒都无法冻结,就被过于旺盛的生命能量融化。
“看到了吗?这才是力量的新生,完美的进化!”丹枢在上方得意地狂笑。
穹站在原地,对着那头暴怒的怪物,脑中已经构筑出它的完整结构。
胸腔核心、颈椎结合部、左膝关节的陈旧性损伤……一个个结构弱点被清晰标出。
“丹恒,”穹将标出的弱点分享给了队友,“后退三步,用‘坠星’。”
激战中的丹恒来不及细想。
出于对同伴的信任,他长枪回撤,身体后仰,一记自下而上的猛烈挑击,正是云骑枪术中的“坠星”式。
意在逼退。
然而,那怪物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招。
它身体不退反进,猛地一矮,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完美避开上挑的枪尖,右臂的骨质撞角直捣丹恒大开的胸口。
这是陷阱,它竟会利用丹恒对云骑枪术的熟悉,设下了一个必杀之局。
“丹恒!”三月七的惊呼变了调。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从丹恒的侧后方闪出。
是穹。
他在与怪物错身的瞬间,右腿一个踢腿,精准地踹在了怪物左腿的膝盖上——那个被他标记出的陈旧性损伤点。
“咔!”
一声骨裂。
高速冲锋的怪物,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轰然重重向侧面倒去。
那志在必得的致命一击,也擦着丹恒的胸甲划过,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
“干得……!”三月七的欢呼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穹根本没有停。
在怪物倒地的瞬间,他已欺身而上,整个人轻巧地跳到怪物扭动的后背上。
他无视那些疯狂抽打过来的藤蔓和腥臭的粘液,双手死死扣住了怪物后颈的第三节脊椎骨。
第二个弱点。
“不——!”上方的丹枢,发出了惊恐到极点的尖叫。
穹腰背发力,手臂肌肉绷紧到极限。
“噗——嗤——!”
伴随着血肉撕裂声,他竟是凭借自身肉体的力量,硬生生将那怪物碗口粗的整条脊椎,连带着纠缠不清的神经束和血管,从它的血肉之躯中,一节一节地扯了出来。
绿色的血液和破碎的神经纤维,溅了他一身。
怪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瘫软在地,那朵盛开的血色花朵也迅速枯萎凋零。
丹恒看着胸前那道焦黑的划痕,又看着那具还在冒着热气的庞大尸体。
三月七呜咽一声后退,撞在丹恒身上。
她看着穹,那个会和她一起翻垃圾桶、会开玩笑、会露出阳光笑容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满身血污、冷酷至极的男人,完全无法重叠。
穹从尸体上跳下来,将那截还在温热、滴着粘液的脊椎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污和碎肉,直接在怪物那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擦了擦。
“啧,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