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腹内的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股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气。
林尘走在最前面,苏璃紧随其后,吴根则警惕地断后。
他们顺着井中地图残迹的指引,穿过一条狭窄陡峭的岩石通道,前方隐约透出幽幽的蓝光。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运送祭品的货箱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磕碰。
吴根脸色一变,壮硕的身躯瞬间转身,蒲扇般的大手按在了箱盖上。
林尘和苏璃也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个半人高的木箱。
“谁?”吴根低喝一声,手上肌肉虬结。
箱子里安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是我……师父。”
林尘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他示意吴根打开箱子,盖子掀开,岳山正蜷缩在里面,脸上满是局促和一丝倔强。
“胡闹!”林尘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不是武馆后院,让你来过家家!”
岳山从箱子里爬出来,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我……我担心师父。”
“担心?”林尘气得发笑,“你这样跟来,是怕我们死得不够快吗?一旦被发现,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很少对这个少年发这么大的火,因为他清楚,黑渊集团的手段远比岳山想象的要残忍百倍。
岳山被骂得眼圈泛红,但他没有哭。
他猛地抬起头,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林尘面前。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藤牌,入手竟带着一丝温热。
藤牌表面光滑,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刻着三个字——岳山跑。
“师父,这是‘岳山跑’留给我的……”少年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它说,你为了别人的名字奔波,自己也该有个东西护着。它说,这叫……名字盾。”
林尘看着那块藤牌,又看看少年通红的眼睛,心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
他接过藤牌,那股暖意顺着掌心缓缓流淌。
他知道,“岳山跑”是岳家祖传的一门逃命身法,早已失传,只留下这块象征性的藤牌。
这少年,是把最珍贵的东西拿了出来。
“收下吧。”苏璃轻声说,“他也是一片好心。”
林尘沉默了片刻,将藤牌塞进怀里,看着岳山,语气缓和了许多,但依旧严厉:“跟紧了,不许发出任何声音,不许擅自行动。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岳山用力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四人继续前行,很快,那幽蓝的光源就在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中央矗立着一座黑石祭坛。
祭坛上,冷锋赤裸着上身,双膝跪地。
他的身体被一种黑色的金属镣铐固定,动弹不得。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者,正是黑渊集团的大术士,赵无相。
赵无相的手中托着一个陶罐,罐口正源源不断地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细虫。
这些虫子只有发丝粗细,却带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它们争先恐后地钻进冷锋的耳朵、鼻子和嘴巴。
“忘掉你的过去,忘掉你的亲人,忘掉你的名字。”赵无相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只名魇虫,都吞噬过一个名字,一段人生。它们会把这些记忆碎片塞满你的脑子,直到‘冷锋’这个名字被彻底挤出去,被彻底遗忘。”
冷锋的身体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眼中属于人性的光芒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你要成为‘无名之刃’,”赵无相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狂热,“只有无名者,才能握住那把真正的门钥,不被其反噬。”
冷锋的挣扎越来越弱,眼中最后一点神采,化为纯粹的杀意。
另一边,林尘等人绕过祭坛,从侧面一条隐蔽的通道潜入更深的地窖。
刚一进去,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地窖里,成千上万的陶瓮整齐排列,如同一支沉默的军队。
每一个陶瓮都用黑布封口,里面浸泡着浑浊的液体。
而在液体中,都漂浮着一小片森白的骨头。
苏璃走近一个陶瓮,指尖轻轻触碰瓮壁。
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
“怎么了?”林尘扶住她。
“是舌骨……人的舌骨。”苏璃的声音带着颤抖,“每一个陶瓮里,都封着一个被夺走的名字。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意识碎片还困在里面,混乱,痛苦……他们在用这些‘活名罐’,炼制一种叫‘伪命丹’的东西。”
“伪命丹?”吴根不解。
“吃了它,就能在短时间内,拥有这个名字主人的命运之力。比如,罐子里的人是个神射手,吃了丹药,你就能短暂获得他的射术。”苏璃解释道,眼中满是惊恐和愤怒。
“混账!”吴根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怒不可遏,“这是把活生生的人,当成药材,当成燃料!”
林尘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地窖正中心的一根巨大石柱上。
石柱饱经风霜,上面布满了裂纹。
他想起陈九临死前交给他的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一根古朴的骨簪,正是陈九的遗物。
他走到石柱前,找到一道最深的裂缝,将骨簪缓缓插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骨簪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吸收四周陶瓮中散发出的无尽怨念。
簪身上,一行行微小的文字开始浮现、流动,速度越来越快。
那是所有被囚禁于此的名字的原始记录,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林尘闭上眼睛,将手按在骨簪上。
无数混乱的记忆、不甘的怒吼、绝望的哭泣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农夫王大川辛勤耕作的一生,看到了绣娘李秀英对情郎的思念,看到了铁匠张铁柱打出第一把好刀时的喜悦……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猛然睁开双眼,目光坚定如铁。
“我不需要偷你们的力量……”他对着满室的陶瓮,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让你们每一个,都被这个世界,真正地叫一遍。”
话音未落,他转身冲出地窖,径直奔向中央的祭坛高台。
赵无相正专注于最后的仪式,并未察觉到潜入者。
林尘一跃而上高台,无视了跪在地上的冷锋和惊愕的赵无相。
他深吸一口气,右拳紧握,猛地砸在脚下的石质地面上!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阵纹以他的拳头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祭坛,并与武馆地下的传承阵纹产生了逆向共鸣。
整个山腹都为之震动。
赵无相脸色大变:“你是什么人?!”
林尘没有回答他。
他站直身体,如同山巅的松柏,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出了第一个名字。
“王大川!”
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地底空间回荡。
地窖深处,一口陶瓮应声爆裂!
瓮中的舌骨瞬间化为飞灰。
千里之外,一个正在工地搬砖的男人突然停下,捂住胸口,茫然地流下两行热泪,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哭,却感觉好像找回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李秀英!”
又一口陶瓮炸开。
某个富贵人家的后宅,一个失魂落魄的丫鬟猛然惊醒,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失声痛哭。
“张铁柱!”
“周小满!”
林尘每喊出一个名字,就有一口陶瓮爆裂。
那不仅仅是声音,更是通过阵纹共鸣,将这些被剥夺的名字,重新送回它们本该归属的命运轨迹之中。
“竖子!安敢坏我大事!”赵无相终于反应过来,勃然大怒。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向林尘。
他身前的陶罐中,剩余的名魇虫倾巢而出,在空中汇聚成一张巨大的虫口,咆哮着,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扑向林尘。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旁边的阴影中猛地冲出,挡在了林尘身前。
是岳山!
少年双手紧紧握着那块藤牌,脸上满是恐惧,但脚步却没有后退半分。
他将藤牌高高举起,挡在身前。
就在虫群巨口即将吞噬他时,藤牌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银光。
“岳山跑”三个古字离牌飞出,凌空浮现,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轰!”
虫群撞在银光屏障上,竟被硬生生震退了一瞬,无数细虫被震得粉碎。
就是这一瞬的喘息之机!
林尘抓住了机会,他看着祭坛上那个双目赤红、杀气毕露的身影,用尽最后的气力,吼出了那个他绝不能放弃的名字:
“冷——锋——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吗?”
声音落下,正疯狂扑击屏障的虫群猛地一滞。
一只紧紧贴在冷锋眼角的名魇虫,突然抽搐了一下,从他的皮肤上脱落,掉在地上。
冷锋那双冰冷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剧烈的挣扎。
也就在此时,祭所的最深处,传来第一声沉闷的巨响。
头顶的岩石开始龟裂,碎石簌簌落下。
整个山腹,开始崩塌。
赵无相看着摇摇欲坠的祭坛,又看了一眼
“毁了也好。”他沙哑地自语,声音被巨大的轰鸣声掩盖,“正好把这些残次品和废料,一起送去外围的‘净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