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山脊,那几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潜至井口。
为首之人身形修长,面容笼罩在阴影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他便是冷锋。
他身后四人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了井口四周的关键方位,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猎手。
冷锋抬手,掌心托着一枚遍布绿锈的青铜铃铛。
他没有丝毫犹豫,屈指一弹,铃铛便轻飘飘地飞向井口正上方,悬停在半空。
叮——
第一声铃响,清脆又诡异,像一根针刺入沉睡的村庄。
刹那间,村中所有刻着名字的物体,无论是墓园里的石碑、各家门前的牌匾,还是饭桌上的陶碗,都齐齐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第二声铃响,声音变得沉闷,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些裂痕骤然加深,碑文上的刻字开始松动,一个个方块字像是活了过来,挣扎着想要脱离载体。
第三声铃响,悠长而尖锐。
所有裂开的名字终于彻底剥离,化作一滴滴浓稠的黑色液体,从石碑、木匾、陶碗上滑落。
这些黑色的“墨滴”汇聚成流,在地面上蜿蜒穿行,最终化作一条不祥的黑色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空中那枚青铜铃铛之中。
冷锋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名字即能量,集千人之名,可铸万界之桥。”
就在此时,一声清叱划破夜空。
苏璃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她眉心那点朱雀胎记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她猛地一跺脚,以自身精血为引,瞬间点燃了早已刻画在地下的地脉银纹。
嗡的一声,一道赤红色的火墙以她为中心冲天而起,将整个村庄环绕其中。
火光之中,无数细小的火焰符文凭空浮现,如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奋不顾身地冲向那些坠落的名字黑流,试图将它们拦截下来。
每一道符文的燃尽,都让苏璃的脸色苍白一分。
她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眼神却异常坚定:“只要还有一个名字没被夺走,我们就还有反击的机会!”
村庄另一头,吴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祖坟之前。
他看着自家祖宗的墓碑寸寸开裂,名字化为黑水流走,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决然的光芒。
他举起手中半截残碑,奋力将其插入面前的泥土中,口中用一种古老沙哑的音调吟诵起来:“天有契,地有约,名入凡尘,魂归故土……”
那是古老的《断契文》,一种早已失传的、与天地规则对话的言灵。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吴根脚下的影子忽然剧烈扭曲,竟从他身体上硬生生脱离,化作一个模糊而苍老的女性身影,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空中的青铜铃。
那是他早逝妻子的名字,用生命最后的执念留下的残影。
铃声骤然一滞,那道身影撞在铃铛上,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随即烟消云散。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顿,让村中所有器物上的裂痕蔓延之势为之一缓。
林尘并未像苏璃和吴根那样直接对抗。
在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他转身冲向村子最东头,那里住着全村最年幼的孩子。
他没有去救人,而是在那家人的院子里抱起一块歪歪扭扭刻着“阿牛”二字的木牌,随即发足狂奔,冲进了村子的祠堂。
他将木牌重重地放在供桌上,对着满堂的祖先牌位,双膝跪地,额头狠狠叩在冰冷的石板上,嘶声怒吼:“我林尘在此立誓——今日起,凡我所护之人,其名即我之名!”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块写着“阿牛”的木牌猛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祠堂内,所有供奉的祖先牌位也跟着微微震颤。
村中,那些正被青铜铃吞噬的名字黑流,竟齐齐一顿,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隐隐有了回归的迹象。
远处阴影里,陈九蜷缩着身体,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神情在痛苦和震惊中剧烈波动。
他曾是家族的骄傲,也因背叛被亲手抹去了名字,从此成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身份的“无名之人”。
他憎恨所有“被记住的人”,觉得那是世间最虚伪的枷锁。
但此刻,他看到村里的聋儿芽光,那个平日里最胆怯的孩子,正紧紧捧着自己吃饭的陶碗。
碗上刻着她的名字,那两个字正在开裂。
女孩泪流满面,却用尽全身力气,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一遍遍高喊:“我叫芽光!我叫芽光!我不怕了!”
那一声声执拗的呐喊,像一记记重锤敲在陈九心上。
他猛然捂住耳朵,痛苦地跪倒在地,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口中喃喃自语:“原来……被人记住,也可以这么暖。”
林尘的誓言动摇了规则的根基,冷锋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眼中杀机暴涨,怒喝一声,五指成爪,对着井口虚空一握。
一道无形的漆黑裂缝凭空出现,化作一柄空间裂刃,绕过苏璃的火阵,无视吴根的残影,直劈井心深处。
他要强行抽取林尘的本源名字,从根本上摧毁这个变数。
千钧一发之际,古井中原本死寂的井水突然剧烈翻腾起来。
小芽光的影子竟从水面缓缓浮现,她不再是那个胆怯的聋儿,眼神清澈而勇敢。
她的虚影轻轻握住了林尘的手,微笑着,用一种只有林尘能听懂的方式说道:“你说过,名字是锚。”
随即,她转身,面向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面向那道撕裂空间而来的漆黑裂刃,用尽自己全部的信念,清清楚楚地喊出了两个字:“林——尘——!”
这一声呐喊,穿透了时空,竟引得整座山脉的地脉为之共鸣。
一道青铜色的光芒从林尘心口处浮现,化作一枚古朴的钥匙。
那钥匙并未飞向任何人,而是主动射向井壁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
井,没有被打开。
恰恰相反,随着钥匙的嵌入,整口古井仿佛被彻底锁死,一股磅礴浩瀚的反震之力从井底喷薄而出。
冷锋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他催动的空间裂刃首当其冲,被这股力量瞬间震碎。
狂暴的空间乱流反噬其身,将他的半边身子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再也不敢停留,身形化作一道黑烟,踉跄着遁入无尽的夜色。
一切重归平静,林尘站在井边,望着井水中自己清晰的倒影,轻声说道:“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不是钥匙的主人。我是它的名字。”
冷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可他留下的灾厄并未结束。
那枚青铜铃铛虽然被击退,但它撕开的规则裂口仍在。
村中残碑断匾之上,那些滑落的名字黑流失去了目标,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地,朝着那口刚刚被锁死的古井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