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之初,天地未判,阴阳相杂,万物混蒙。那时的苍穹与大地相连,有巨木建木直插九霄,有高山昆仑贯通天地,凡人可沿此天梯上下,神只亦常降临尘寰。那时人神杂糅,界限全无,田间耕作的农人或能见云间仙官踏风而过,茅屋里的老妪可与夜游的山神闲话桑麻。巫祝们以篝火为媒,就能呼风唤雨;孩童攀着古藤,竟然进入天庭的琼林。
这般景象实际上暗藏祸乱。神喜怒无常,凡人若触怒天威,动辄招致雷霆焚屋、洪水毁田;人间有居心叵测之辈,常以巫蛊之术强求神恩,或盗天界仙草,或窃地府灵泉。更有精怪借人神相通之便,或化身为神诱骗世人献祭,或冒充凡人搅扰天庭秩序。《国语》载“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正是那时的写照——祭祀泛滥成灾,田间地头处处是焚香祝祷之人,却无人耕作;神坛之上日日有祈福之声,却鲜闻善政。苍穹之上,诸神因凡间琐事纷争不休;黄土之下,幽魂与生人争抢居所,天地间乱象丛生,怨声载道。
天帝颛顼登极之时,恰逢共工氏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本就脆弱的天地秩序更加崩坏。颛顼立于泰山之巅,见云端有神只与凡人共饮,见深谷有厉鬼与农夫争田,见巫祝们披发跳足妄称“代天言事”,不由抚剑长叹。当夜,北辰之星忽现异象,帝颛顼于梦中得见玄鸟衔书,书页之上只书“分”“序”二字。梦醒时分,东方已现鱼肚白,他望着渐次分明的天地轮廓,心中已有定数。
颛顼召集群臣于昆仑之墟,言及整顿天地秩序之事,百官皆以为难。有老臣进言:“自伏羲氏以来,人神相通便是常道,骤然隔绝,恐生民怨。”颛顼摇头道:“非是隔绝,乃是正位。神有天职,人有民事,鬼有归宿,方能各司其序。”遂命重与黎二臣主司其事——重乃天神之后,身有双翼,能扶摇直上九天;黎为地只之子,足踏玄土,可入幽冥。
受命之日,重立于建木之根,黎伏于昆仑之底。重振翅高飞,双翼裹挟着天风,将本与大地相连的苍穹向上托举。只见日月星辰随之升高,云气被涤荡开去,建木的枝干在巨力拉扯下节节断裂,昆仑山顶的天梯如琉璃般碎落。黎则引地脉之力向下沉坠,黄土裂开深壑,幽泉喷涌而出,那些混杂在人间的幽魂被地脉之气牵引,纷纷坠入幽暗深处。
天地分离之际,景象惊心动魄:昔日可攀的天梯尽数崩毁,建木断处生出万丈云海,昆仑绝顶化作缥缈仙山,凡人抬头只见苍穹高远,再难触及。有不甘的巫祝欲以法术重开天路,却被重以天规所阻,法术触及云端便化为飞灰;有留恋人间的神只想偷下凡间,被黎以地律所制,足踏大地便如陷泥沼。《尚书·吕刑》所载“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正是记此壮举。
天地既分,颛顼遂定三界之基。
天分九重,各有其司。最上为太极天,是元气汇聚之处;下为两仪天,阴阳二气在此交融;再下为三才天,日月星三光分野;往下依次为四象天、五行天、六合天、七星天、八卦天,最下为九宫天,与大地相接。诸神各归其位,天帝居于太极天统御万神,日月二神在三才天循轨运行,风雨诸神在八卦天掌管天时,再无擅离职守之辈。
地划九州,各设其牧。冀州居北,幽州在东,青州临海,徐州产稻,扬州多水,荆州有云梦泽,豫州居中,梁州多山,雍州产玉。颛顼命大禹继父业治水,疏通九河以定疆域,又令各州设牧伯,教民耕作桑蚕,禁绝私设神坛。凡人自此专注于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巫祝成为官方祭祀,再不能私通神明。
冥在地下,自成体系。黎率部众于地脉深处开辟幽都,以泰山为界,东为人间,西为冥府。凡人寿终,魂魄由勾魂使者引至冥府,经十殿阎罗审其善恶,善者入轮回,恶者受刑罚。颛顼又命后土为幽冥之主,总领地府事务,使幽魂各有归宿,再无扰乱人间之患。
绝地天通之后,天地间逐渐安宁。农人不再因神怒而荒废田亩,诸神不再因琐事而偏离天职,幽魂不再因无依而滋扰生民。春日里,凡人耕田时可见甘霖自天而降,却不知是雨师奉天命而行;秋夜里,旅人赶路时偶闻地下传来钟鸣,却不知是阎罗在审定卷宗。人神鬼各居其界,各安其道,三界雏形自此而定,为后世万千神话铺就了序章。
岁月流转,建木的残根化为邓林,昆仑的断梯凝成玉石,唯有泰山之巅的石刻还依稀记着重黎托举天地时的身影。神居天,人属地,鬼入冥地准则在九州大地上流传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