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7月12日凌晨,江西湖口的炮声划破了长江的晨雾。李烈钧站在炮台之上,望着对岸北洋军的营地,手中的令旗一挥:“开炮!” 轰鸣的炮声中,他身后的士兵举起“讨袁军”的白旗呐喊,拉开了二次革命的序幕。
宋教仁的灵柩停在上海静安寺时,孙中山就从日本赶回了国内。4月27日,他在黄兴的寓所召开紧急会议,桌上摊着宋案的密电证据。“袁世凯暗杀元勋,破坏约法,已暴露反革命真面目!”孙中山一掌拍在桌上,茶碗震得叮当响,“我辈唯有起兵讨袁,否则共和亡无日矣!”
可座下的响应者寥寥。黄兴皱着眉翻看各地兵力报表:“先生,北洋军有十万之众,且装备精良,我军散在南方各省,合计不足五万,饷械两缺,仓促起兵必败。” 陈其美叼着烟枪敲桌面:“沪军新编不久,士兵多是街头流民,怕是顶不住冯国璋的攻势。” 更有人顾虑:“一旦开战,百姓又要遭兵燹之苦,不如先通过法律弹劾袁世凯。”
两派争执不下,孙中山气得发抖:“钝初(宋教仁)用生命证明,法律解决之路已死!你们不敢打,我独自去广东!” 据《孙中山全集》记载,他甚至写下血书:“袁贼不倒,民国不立,誓死讨贼,舍我其谁!” 可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广东都督胡汉民被袁世凯免职,湖南都督谭延闿态度暧昧,江西的李烈钧虽愿举兵,却也坦言“赣军仅能自保”。
袁世凯也加快了动作,他利用“善后大借款”从五国银行团搞到2500万英镑军费,一边扩充北洋军,一边下令罢免李烈钧、胡汉民、柏文蔚三位革命党都督,釜底抽薪。6月18日,李烈钧接到免职令时,正在湖口的水师营视察,他把公文撕成碎片扔进长江:“袁贼想削我兵权?除非江水倒流!” 这句怒言,成了二次革命的先声。
7月8日,李烈钧潜回江西,在湖口成立“讨袁军总司令部”。他在誓师大会上举着宋教仁的遗像:“钝初未竟之业,我辈当以血继之!” 士兵们举枪响应,声震山谷,可他们手中的步枪,半数是清末的老毛瑟,子弹每人只发五发。李烈钧的参谋长在日记里写:“将士有必死之心,奈何器械窳劣,粮饷不济,恐难持久。”(《湖口起义史料》)
湖口的炮声点燃了南方的烽火。7月15日,黄兴抵达南京,迫使江苏都督程德全宣布独立,自任“江苏讨袁军总司令”。他站在都督府的地图前,手指划过安徽、上海、福建:“只要我们守住南京,安徽柏文蔚、上海陈其美、福建许崇智必能响应,形成掎角之势。” 可话音刚落,安徽传来急报:柏文蔚刚宣布独立,部下胡万泰就被袁世凯策反,连夜包围了都督府。
上海局势同样不妙。陈其美计划攻打江南制造局,原本联络好的海军舰队司令被袁世凯用二十万银元收买。7月23日深夜,讨袁军向制造局发起进攻,子弹打在厚实的城墙上弹飞,而局内的北洋军架起机枪扫射,冲在前面的士兵成片倒下。
湖南的谭延闿表面通电“响应讨袁”,却按兵不动,暗地里给袁世凯发密电:“湘省局势稳定,绝无异动。” 当江西、江苏战事吃紧,李烈钧派人求援时,他推说“湘军未整训,恐难当大任”,眼睁睁看着友军陷入重围。这种首鼠两端,让孙中山在上海气得拍案:“谭延闿误我!”
即便是真心举义的省份,也难敌北洋军的攻势。安徽柏文蔚兵败逃亡,福建许崇智寡不敌众,广东龙济光(袁世凯亲信)趁机反攻,革命党人苦心经营的南方根据地,短短一个月就丢了大半。《申报》记者在前线见闻中写道:“讨袁军号令不一,如散沙聚堆,有的部队上午还在作战,下午就因无粮溃散,百姓避之不及,哀鸿遍野。”
南京成了最后的据点。黄兴亲自坐镇紫金山炮台,可炮弹打出去三发就有两发不炸——这些都是清末的库存弹药。8月13日,冯国璋的北洋军打到城下,张勋的辫子军也从侧翼包抄而至,8月14日,北洋军的重炮轰开了南京太平门。张勋的辫子军如潮水般涌入,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秦淮河畔的商铺被抢空,夫子庙的戏台成了刑场,有士兵因剪了辫子被当作“革命党”砍头,尸体顺流而下,染红了江面。美国传教士史密斯在日记里写:“城破之日,火光冲天,哭喊之声彻夜不绝,这哪里是讨袁,分明是生灵涂炭。”
此时的黄兴已无力回天。8月29日夜,他在日本领事馆的帮助下,乘“龙田丸”商轮撤离南京。站在甲板上回望,南京城的火光映红了夜空,他突然对随从苦笑:“我等苦心经营十余年,竟不敌袁贼一旅之师?”
南京失守后,讨袁军的防线彻底崩溃。8月18日,南昌被北洋军攻陷,李烈钧带着残部躲进庐山,身边只剩数十人;9月1日,张勋的辫子军开进南京,纵兵烧杀三日,英国领事估计“平民死伤逾万”;上海制造局的枪声停了,陈其美化妆成商人逃往日本;安徽、福建的讨袁军相继解散,将领们或流亡,或投降,曾经轰轰烈烈的二次革命,短短两个月就烟消云散。
袁世凯在北京新华宫摆起了庆功宴。他举起酒杯对段祺瑞说:“孙文、黄兴之流,不过跳梁小丑!” 随即下旨通缉“乱党”:孙中山、黄兴、李烈钧等二十九人被列为“国事犯”,悬赏金额从五千元到十万元不等。上海《时报》刊登的通缉令上,孙中山的照片被画了红圈,旁边写着“就地正法”。
南京的讨袁军士兵被俘后,北洋军把他们绑在铁轨上,用火车活活碾死,铁轨旁的野草半年后还是黑紫色;江西的农会会员因支援过讨袁军,被北洋军集体活埋;革命党人朱执信在广州被捕,临刑前骂不绝口,刽子手用棉花塞住他的嘴,鲜血却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胸前的“共和”徽章。
流亡日本的轮船上,孙中山望着东海的浪涛,对身边的胡汉民说:“此次失败,非袁氏太强,乃我等太弱。” 他手里攥着一份从国内带出来的报纸,上面是袁世凯解散国会的公告——那个宋教仁用生命扞卫的议会,终究成了空谈。船舷边,黄兴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刚给国内友人写了封信,末尾说:“共和之路,道阻且长,我辈唯有死战,再无退路。”
东京的流亡寓所里,革命党人召开了一次沉痛的会议。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互相指责,有人主张“暂停革命,等待时机”。孙中山站起身,目光如炬:“失败乃成功之母,此次虽败,却让国人看清了袁世凯的真面目。我等当重组政党,再举义旗!” 1914年7月,他在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要求党员宣誓“绝对服从总理”,哪怕因此与黄兴产生分歧,也在所不惜——经此一败,他深知涣散的组织无法对抗强权。
留在国内的革命党人,有的转入地下,有的隐姓埋名,却从未放弃理想。上海的陈独秀在《新青年》的前身《青年杂志》上撰文,反思二次革命的教训:“革命失败,非患于兵不强,而患于民智未开,思想未新。” 这种反思,后来催生出新文化运动的浪潮。
历史学家章开沅曾说:“二次革命的失败,是民主制度在中国首次遭遇的重创。它证明,光有理想不足以对抗强权,还需要组织、民众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