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3年3月20日傍晚,上海沪宁火车站,宋教仁穿着一身灰布长衫,正与送行的黄兴、于右任握手道别。他刚结束南方五省的竞选演说,口袋里揣着国民党在国会选举中斩获392席的捷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诸君放心,此番北上组阁,必能将‘责任内阁制’落到实处,让袁总统成为真正的虚位元首。”
宋教仁的才干,早在三年前就已显露。1910年,他在东京主编《民立报》,笔锋如刀,直刺清廷弊政;辛亥革命爆发后,他连夜起草《鄂州约法》,首次提出“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成为后来《临时约法》的蓝本。孙中山曾说:“钝初(宋教仁字)才思敏捷,精通宪政,吾不如也。”
1912年8月,宋教仁以同盟会为基础,联合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等组建国民党,意图遏制直指袁世凯的独裁野心。他不认同孙中山“武力讨袁”的主张,坚信“议会政治可以驯服强权”。在武汉演讲时,他站在阅马场的高台上,对着万余名听众说:“总统者,国民之公仆也,若其违法,国会可弹劾之,内阁可罢免之。”台下掌声雷动,而这番话,早已通过密探传到了北京新华宫。
袁世凯起初想拉拢宋教人。据《宋教仁年谱》记载,袁曾派人送去五十万银元支票,说“钝初先生家境清苦,这点钱权当补贴家用”,宋教仁原封不动退回,附信说:“公为总统,我为议员,各守其分,不必以私款相赠。”后来又许以“内阁总理”职位,宋教仁笑答:“若国民党胜选,总理之位自当由党员推举,非总统私相授受。”
的态度这种不卑不亢,让袁世凯动了杀心。北洋政府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在给上海青帮头目应桂馨的密电中写道:“宋教仁迭次演讲,锋芒太露,已危及大局,可设法处置。”(《宋教仁案证据汇编》)而宋教仁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临行前有人劝他“沪宁线治安混乱,改乘轮船为妥”,他却笑道:“共和时代,岂有政客因言论招祸之理?”
20日晚7时45分,月台上人声嘈杂。宋教仁刚踏上车厢的踏板,突然从柱子后闪出一个黑影。“砰!”枪声撕裂暮色,他踉跄着转身,看见刺客穿一件藏青色短褂,正混入逃散的人群。“抓住他!”于右任的怒吼惊醒了混乱,黄兴扑过去扶住宋教仁,只见鲜血从他腹部涌出,迅速浸透长衫。
“钝初!钝初!”黄兴声音发颤。宋教仁忍着剧痛,抓住他的手腕:“克强(黄兴字)兄,莫管我,快追刺客……我痛……”他被抬上救护车时,还在喃喃叮嘱:“别让人破坏了现场……这是证据……”
沪宁铁路医院的急救室里,煤油灯的光晕随着医生的动作晃动。主治医生沃克(美国人)剪开宋教仁的长衫,发现子弹从右肋射入,斜穿腹腔,伤及肠道。“必须立刻手术。”他对黄兴说,可当手术刀划开皮肉,鲜血仍止不住地涌。凌晨2时,宋教仁的呼吸渐渐微弱,他拉着守在床边的于右任,气若游丝:“于兄……我死后,务必查清真相……诸公……继续奋斗……勿负我志……”
3月22日凌晨4时48分,这位31岁的宪政斗士停止了呼吸。临终前,他留下三封遗书,一封致袁世凯,希望“总统开诚心,布公道,保障民权”;一封致国民党同仁,叮嘱“努力进行,勿以为念”;最后一封写给在日本的妻子徐宗汉,字里行间满是不舍:“吾妻见字,勿为我悲,善抚吾儿……”
消息传开,举国震动。上海《申报》用整版篇幅刊登宋教仁遗像,标题是“民国柱石之陨”;南京的学生举着“为宋先生报仇”的标语上街;连远在日本的孙中山也中断考察,急电国内:“钝初死,国亡矣!”
各界要求政府迅速捉拿凶手,弄清真相。3月23日,一个名叫武士英的失业军人在上海公共租界的妓院被巡捕抓获,他口袋里还揣着应桂馨给的“刺杀酬金”——三十块银元。更惊人的是,巡捕在应桂馨的公馆搜出一本密电码和几十封往来电文,揭开了惊天黑幕。
“正月初九,洪(述祖)致应(桂馨):‘毁宋(教仁)酬勋位,相度机宜,妥筹办理。’”
“二月廿二,应致洪:‘已觅得武士英,忠诚可靠,若令其行事,必不辱命。’”
“三月十三,洪致应:‘事速办,款即汇。’”(《民立报》1913年4月连载)
这些电文将袁世凯政府的阴谋暴露在阳光下。洪述祖是袁世凯的秘书,而电文中提到的“款”,正是从财政部秘密拨付的。更耐人寻味的是,内务总长赵秉钧给应桂馨的电报中,有“手令已办”字样,虽未明说何事,但时间恰与武士英受命吻合。
武士英在狱中供称:“应桂馨说宋教仁是‘民贼’,杀他能得重赏,还能封官。”可没等庭审,他就在4月24日“暴毙”于看守所,官方说法是“突发急症”,但看守说“前夜有陌生人送汤药入狱”。应桂馨后来在保释后逃往青岛,次年在火车上被人暗杀,杀人者自称“为宋先生报仇”,后查明是袁世凯的特务。
真相虽未完全大白,但舆论早已判定“袁氏主谋”。梁启超在《大中华》杂志上写道:“宋案之酷,惨绝人寰,此非一人之死,乃共和之死也。”孙中山在上海召开国民党紧急会议,拍着桌子说:“法律解决之路已绝,唯有武力讨袁!”黄兴虽主张先“依法追责”,但在宋教仁的遗像前,最终点头同意——二次革命的导火索,就此点燃。
宋教仁的葬礼在4月13日举行,上海万人空巷,送葬队伍绵延十里。有人举着他起草的《国民党政纲》,上面“平均地权”“节制资本”的字样被雨水打湿;有人捧着白花,高呼“打倒袁世凯”;外国记者拍下这一幕,发表在《纽约时报》上,标题是“中国的民主殉道者”。
此时的袁世凯,正忙着销毁证据。他下令“严查造谣者”,查封刊登电文的报社,甚至暗示国会“宋案应内部处理,勿扩大事态”。当国民党议员在国会提出弹劾赵秉钧案时,北洋系议员以“证据不足”为由否决,气得国民党议员集体退场。
这场刺杀,成了民国民主进程的分水岭。原本相信“法律能约束权力”的知识分子,开始转向激进;孙中山从此认定“非革命不能救中国”,三年后在东京成立中华革命党,要求党员“绝对服从总理”,与宋教仁的“分权制衡”理念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