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九月二十日(公元1860年10月6日),北京城外,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朝着西北方向仓皇奔走。远处传来的炮声沉闷如雷,间或夹杂着零星的枪声——那是英法联军的先头部队正在突破清军的最后防线。
英法联军兵临京师的根源,可追溯至咸丰六年(1856年)爆发的第二次鸦片战争。这场战争的直接导火索,是列强借“修约”未果而挑起的两个事件:
其一为“亚罗号事件”。咸丰六年九月(1856年10月),广东水师在广州珠江口扣押了一艘名为“亚罗号”的中国商船,查获海盗及赃物。英国驻广州领事巴夏礼以该船曾在香港注册(实则已过期)为由,硬指其为“英国船”,要求清军释放船员并道歉。两广总督叶名琛虽释放了船员,却拒绝道歉。英国以此为借口,派舰队攻陷广州海珠炮台,挑起战争。
其二为“马神甫事件”(又称“西林教案”)。咸丰三年(1853年),法国天主教神甫马赖非法潜入广西西林县传教,因勾结地方劣绅、欺压百姓,被知县张鸣凤处死。法国以此为借口,与英国组成联军,共同出兵中国。
事实上,“修约”才是列强的真实目的。根据《南京条约》《黄埔条约》等不平等条约,列强认为12年“修约期”已到(1842年至1854年),要求清廷开放更多通商口岸、允许鸦片贸易合法化、外国公使进驻北京等。咸丰帝视“公使驻京”为“夷人窥伺宫廷”的奇耻大辱,严令拒绝,双方矛盾激化。正如《筹办夷务始末·咸丰朝》记载,咸丰帝在谕旨中怒斥:“夷人欲驻京,实为动摇国本,断不可许!”
咸丰七年(1857年)十一月,英法联军攻陷广州,叶名琛被俘(后死于印度加尔各答),两广总督署被占。但联军并未满足,次年正月(1858年2月),英舰17艘、法舰6艘北上,直抵天津大沽口,威胁京师。
大沽口是京师的海上门户,清军在此筑有炮台,由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督军驻守。咸丰八年四月初八(1858年5月20日),英法联军向大沽炮台发起进攻,“炮声震地,硝烟蔽日”(《天津府志》)。清军虽奋力抵抗,奈何武器落后(主要为土炮、抬枪),炮台旋即失守。联军溯白河而上,兵临天津城下。
咸丰帝惊慌失措,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前往天津议和。同年六月,清廷被迫与英、法、美、俄四国分别签订《天津条约》,主要内容包括:外国公使进驻北京;增开牛庄(后改营口)、登州(后改烟台)、台湾(台南)、淡水等十处为通商口岸;允许外国人到内地游历、传教;赔偿英法军费各白银二百万两等。
《天津条约》签订后,英法联军撤军,但清廷对“公使驻京”等条款仍耿耿于怀。咸丰帝暗中谕令僧格林沁加强大沽防务,“增筑炮台,添设火炮,务必使夷船不得再入白河”(《僧格林沁奏稿》)。僧格林沁遂在大沽口重建炮台,安设万斤以上大炮60余门,并在白河下游设置铁链、木桩,试图阻止联军再次北上。
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以“换约”为名,再次出兵。七月初(8月中旬),英舰173艘、法军32艘抵达大沽口外,兵力约2.5万人。此时的清廷,正忙于镇压太平天国,对列强再起战事准备不足,甚至幻想“以夷制夷”,令俄使居间调停,终成泡影。
七月初五(8月21日),英法联军进攻大沽北岸炮台。僧格林沁率蒙古骑兵奋勇抵抗,“炮战自辰至午,夷兵死伤数百,清军亦阵亡千余”(《清史稿·文宗本纪》)。但因南岸炮台守将临阵脱逃,北岸炮台孤立无援,最终失陷。联军乘胜占领天津,进逼通州(今北京通州)。
咸丰帝被迫再派桂良、恒福前往通州议和。九月初九(9月22日),双方在通州谈判时,英方代表巴夏礼提出“公使亲向皇帝递交国书”,并拒绝按清廷要求行跪拜礼。咸丰帝认为“夷人无礼至极”,谕令僧格林沁“将巴夏礼等夷酋扣押,以挫其锋”。僧格林沁遂在通州张家湾扣押巴夏礼等39人(其中英人26名、法人13名),谈判破裂。
九月二十一日(10月5日),英法联军进攻八里桥(位于今北京朝阳区,是京师东南的咽喉要道)。僧格林沁率蒙古骑兵3万、绿营兵2万迎战,“骑兵分三队,冒着炮火冲锋,人马被轰毙者尸积如山”(《庚申夷氛纪略》)。法军将领孟托班曾回忆:“中国骑兵异常勇敢,他们骑着矮小的马,挥舞着长矛,一次次冲向我们的阵地,直到全部倒下。” 此战清军伤亡达1.2万余人,联军仅伤亡数百人,八里桥失守,京师门户洞开。
消息传至紫禁城,咸丰帝于九月二十二日(10月6日)凌晨仓皇逃离京师,以“木兰秋狝”为名逃往热河避暑山庄,留下皇弟恭亲王奕欣“督办和局”。逃亡途中,咸丰帝谕令“将巴夏礼等夷人严密看管”,后因联军逼近,部分被俘人员被杀(最终仅18人生还),这更激化了联军的报复心理。
九月二十三日(10月7日),英法联军兵分两路进入北京:英军占领安定门,法军控制德胜门。联军在城内烧杀抢掠,“凡官宦之家,皆被搜劫,金银珠宝、古籍字画被掠无数”(《同治朝东华录》)。恭亲王奕欣避居城外长辛店,束手无策,只能派人与联军交涉。
此时的清廷,陷入前所未有的统治危机:南方太平天国占据半壁江山,北方英法联军占领京师,皇帝出逃,人心惶惶。京畿百姓对清军的溃败失望至极,民间流传歌谣:“王爷跑,大官逃,百姓哭,夷人笑”,道尽时局的悲凉。
十月初二(10月24日)、初三(10月25日),奕欣被迫与英法代表分别签订《北京条约》,承认《天津条约》有效,并增开天津为通商口岸,割九龙司地方一区给英国,赔偿英法军费各增至八百万两。俄国则以“调停有功”为名,迫使清廷签订《中俄北京条约》,割占中国东北百万平方公里领土。
英法联军攻陷京师,是清朝统治史上的奇耻大辱。它不仅使中国丧失更多主权,半殖民地化程度进一步加深,更彻底击碎了清廷“天朝上国”的迷梦。咸丰帝在热河一病不起,于次年七月(1861年8月)病逝,留下“顾命八大臣”与两宫太后的权力真空,最终引发辛酉政变,慈禧太后登上历史舞台。而奕欣等留守京师的官员,在与列强交涉中逐渐认识到西方的强大,成为后来“师夷长技以自强”的核心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