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嘉庆帝按惯例前往热河避暑山庄秋狝。七月十八日,他从圆明园出发,皇次子旻宁、皇四子绵忻等随行。途中,嘉庆帝“偶感暑气”,但仍坚持处理政务。七月二十四日抵达山庄后,他的病情突然加重,“痰气上壅,至夕益甚”(《清宣宗实录》卷一)。次日傍晚,在烟波致爽殿的“西暖阁”,嘉庆帝溘然长逝。
帝王猝死往往引发权力真空,而嘉庆帝的情况尤为棘手——他生前未明确立储。清代自雍正起实行“秘密立储”制度,皇帝将继承人名字写在密诏上,一份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一份由皇帝随身携带。但嘉庆帝猝死时,随身密诏并未找到,随行王公大臣顿时陷入恐慌。《啸亭续录》记载:“诸大臣仓皇无措,议请皇后定夺。”
此时,远在京城的孝和睿皇后(嘉庆帝第二任皇后,旻宁非其亲生)的反应成为关键。她接到奏报后,立即下旨:“皇次子旻宁,仁孝聪睿,着即继位。”(《清列朝后妃传稿》)这道懿旨化解了潜在的继位危机——旻宁虽为嫡长子(生母孝淑睿皇后早逝),但皇四子绵忻也受嘉庆帝喜爱,皇后的表态彻底巩固了旻宁的继承权。
七月二十九日,旻宁在避暑山庄举行继位大典。当嘉庆帝的灵柩返回北京时,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密诏也被找到,内容与皇后懿旨一致。
旻宁(1782—1850)出生于紫禁城撷芳殿,是嘉庆帝唯一存活的嫡子,自幼接受严格的皇家教育:“六岁入上书房,师从戴均元、汪廷珍,习经史,练骑射”(《清史稿·宣宗本纪》)。十岁时,他随乾隆帝打猎,一箭射中梅花鹿,获赐黄马褂、花翎,乾隆帝喜赞:“此子必成大器。”
真正让旻宁在朝野树立威望的,是林清之变中的表现。嘉庆十八年(1813年),天理教众攻入紫禁城,时为智亲王的旻宁正在上书房,听闻变乱后“镇定自若,命侍卫取鸟铳、腰刀,登养心殿阶下督战”(《清宣宗实录》卷一)。他亲手击毙两名爬上宫墙的教众,稳住了局势。事后,嘉庆帝晋封他为“和硕智亲王”,称赞其“有胆有识,忠孝兼备”,并特赐“克敌宝枪”一杆,这实际上奠定了他的储君地位。
旻宁的性格谨慎、节俭,甚至有些保守。他曾在府邸中亲自栽种蔬菜,斥责属下“滥用炭火”,还将民间流传的《御香缥缈录》中“勤政爱民”的故事抄录成册,时时自省。但这种性格也有局限——他缺乏开拓精神,对新事物持怀疑态度,这对他后来应对鸦片危机产生了深远影响。
道光帝继位时,清王朝已经日益衰败。他在登基诏书中坦言:“国家承平百余年,积弊渐生,民生多艰,朕当以实心行实政,力挽颓风。”(《清宣宗实录》卷二)但摆在他面前的,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乾隆朝后期的奢靡挥霍与嘉庆朝的战乱(白莲教起义、天理教起义)耗空了国库。嘉庆末年,户部存银仅两千余万两,不及乾隆中期的十分之一。而河工、漕运、赈灾等常年支出却有增无减,道光帝不得不下令“宫中用度削减三成”,甚至停用热河避暑山庄的修缮工程,“以节糜费”(《清会典事例》)。
尽管嘉庆帝诛杀和珅、整顿吏治,但“贪墨之风”并未根治。地方官员“以苛捐杂税中饱私囊,遇灾荒则虚报灾情,侵吞赈款”(魏源《圣武记》)。道光初年,漕运官员“每石漕粮加收‘浮费’三两,民不堪命”,而京官则盛行“冰敬”“炭敬”(官场行贿的雅称),连林则徐都在书信中感叹:“官场陋习,如痼疾难医。”
当时人口从乾隆初年的一亿多增长到道光初年的近四亿,但耕地增长有限,“人多地少”的矛盾尖锐。加上灾荒频发(道光元年至十年,黄河决口七次,南方水旱不断),流民数量激增。
更隐蔽却致命的危机,是鸦片流毒的蔓延。自乾隆末年起,英国东印度公司通过广州十三行向中国走私鸦片,至道光初年,每年输入量已达数千箱。鸦片不仅导致白银大量外流(每年约数百万两),更严重损害国民身心健康,“上至官僚缙绅,下至贩夫走卒,吸食者日众,国力渐衰”(黄爵滋《严塞漏卮以培国本疏》)。
道光帝继位之初,确有革新之志。他以“咸与维新”为口号,推出一系列举措:
整顿吏治是首要任务。他将嘉庆朝因“旷职”被革职的官员一律起复,要求“各衙门清厘积案,不得推诿”;严惩贪腐,道光二年(1822年),查处漕运总督蒋攸铦“纵容下属勒索”案,将其降职,震动朝野。他还亲自召见地方官员,告诫“尔等当思百姓不易,勿负朕望”(《清宣宗实录》卷十五)。
节俭风气的倡导最为人称道。道光帝以身作则,“御膳每日不过四菜,龙袍破了则缝补后再穿”,甚至规定“宫中不得使用锦绣,禁用金银器皿”。他还下令裁撤内务府冗余人员,削减各省贡品,“岁省数十万两”。但这种节俭有时流于形式——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他为皇后举办葬礼,仍耗费白银二十万两,民间讽刺:“皇帝补衣,百姓剥皮。”
治河与漕运改革是务实之举。道光帝重用林则徐等能臣,治理黄河、淮河,“疏浚河道,加固堤坝”;尝试“漕粮海运”,由上海雇商船运粮至天津,减少漕运损耗与腐败,“试行三年,省银百余万两”(《清史稿·食货志》)。
然而,这些举措未能触及根本。道光帝缺乏制度性变革的魄力,对“捐纳制度”(卖官鬻爵)等核心弊病视而不见;他信任的大臣如曹振镛,奉行“多磕头,少说话”的为官之道,压制了改革声音。正如史学家孟森所言:“宣宗之治,有苟安之心,无振作之志,虽躬行节俭,终难挽颓势。”
道光帝继位时,鸦片走私已成为心腹大患。道光元年,他便下旨“严禁鸦片输入,查拿烟贩”,但成效甚微。原因在于:英国商人通过贿赂广东官员,将鸦片从“十三行”转移至澳门、黄埔等地秘密交易;沿海官员“得贿包庇,视禁令为具文”;国内吸食者众多,形成庞大的消费市场。
道光六年(1826年),广东巡抚李鸿宾奏报:“每岁鸦片输入约万余箱,白银外流数百万两,粤省钱荒日甚。”(《筹办夷务始末》)道光帝震怒,将李鸿宾革职,任命阮元为两广总督,严查鸦片。阮元采取“堵源截流”策略,查获鸦片数千箱,但因英国商人勾结海盗,走私活动转入地下,反而更为猖獗。
此时的道光帝,尚未意识到鸦片问题的严重性。他将禁烟不力归咎于“官员懈怠”,却未能看清背后的殖民扩张本质。直到道光十八年(1838年),黄爵滋上书“请严禁鸦片,重治吸食者”,林则徐也奏报“鸦片流毒天下,若犹泄泄视之,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帝才下定决心展开大规模禁烟——而这,已距他继位过去了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