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冬,病榻上的康熙帝,这位开创盛世的君主临终前仍对西北军务忧心忡忡。他望着舆图上天山以北的广袤土地,断断续续对侍立的胤禛说:“准噶尔…乃西北巨患,朕与彼周旋三十余载,虽三败其众,终未除根。汝继位后,当以固边为要。”(《清圣祖实录》卷三百)这段遗训,揭开了雍正、乾隆两朝平定准噶尔部的序幕。
准噶尔部源自蒙古瓦剌,明末清初逐渐强盛,其首领噶尔丹曾率军威逼北京,与康熙帝展开三次大规模决战。至雍正初年,噶尔丹之侄策妄阿拉布坦继立,虽表面臣服,实则暗中积蓄力量,控制了天山南北及中亚部分地区,形成“北接俄罗斯,南连回部,东抵喀尔喀,西及哈萨克”(《圣武记》卷四)的强大势力。雍正七年(1729年),策妄阿拉布坦之子噶尔丹策零嗣位,不仅拒绝清廷划定牧界的要求,更藏匿因罪叛逃的青海和硕特部贵族罗卜藏丹津,双方矛盾彻底激化。
是年三月,雍正帝下谕:“准噶尔噶尔丹策零,世济其恶,扰害边圉,不得不声罪致讨。”(《清世宗实录》卷八十一)遂命傅尔丹为靖边大将军,出北路阿尔泰;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出西路巴里坤,两路大军共十万余人,拉开了平定准噶尔的战幕。这场战争打的很艰苦——从京师至前线万里迢迢,粮草转运需“驼马三万,夫役十余万”(《清史稿·食货志》),而准噶尔部“其众皆善骑射,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西域图志》卷首),使清军的优势兵力难以施展。
雍正九年(1731年)六月,北路军统帅傅尔丹中了噶尔丹策零的诱敌之计。准噶尔部派来的间谍谎称“其汗在察罕哈达,兵不满三千,马驼羸弱”,急于求成的傅尔丹亲率一万精锐轻装疾进,深入阿尔泰山腹地。当清军抵达和通泊(今蒙古国科布多西南)时,突然陷入三万准噶尔骑兵的重围。
战斗持续了七昼夜。准噶尔人“乘高突入,矢如雨下”(《啸亭杂录》卷三),清军阵营大乱。副将军巴赛、查弼纳等十余名高级将领战死,士兵死伤近七千,仅剩两千余人突围。傅尔丹本人“面中枪伤,坠马数次,赖亲兵护持得脱”(《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七)。和通泊之败是清军与准噶尔作战以来最惨重的损失,消息传回北京,雍正帝“震怒,免冠顿足于太庙”(《永宪录》卷四),不得不调整对淮策略。
西路军岳钟琪部虽取得局部胜利,却因与朝廷权臣鄂尔泰、张广泗的矛盾受到弹劾。雍正十二年(1734年),清军与准噶尔达成停战协议,以阿尔泰山为界分治,这场历时五年的战争暂告段落。但雍正帝深知“此非长久之计”,临终前嘱咐乾隆:“准噶尔一日不定,则西北一日不宁。”(《清世宗实录》卷一百五十九)
乾隆十年(1745年),噶尔丹策零去世,准噶尔部陷入内讧。其长子喇嘛达尔扎与次子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勒争夺汗位,最终喇嘛达尔扎胜出,却因其非嫡出遭贵族质疑。乾隆十五年(1750年),贵族达瓦齐联合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发动政变,杀死喇嘛达尔扎,达瓦齐自立为汗。不久,达瓦齐与阿睦尔撒纳因分赃不均反目,阿睦尔撒纳战败后率部降清。
这为清廷提供了绝佳机会。乾隆帝在养心殿召集群臣商议,多数大臣以“西北苦寒,劳师糜饷”为由反对出兵,唯有大学士傅恒力主征伐。乾隆帝最终决定:“准噶尔自康熙以来,世为边患,今其内乱,天亡之时也。若失此良机,日后更难图矣。”(《清高宗实录》卷三百八十三)他采纳阿睦尔撒纳“宜先定准噶尔,再图回部”的建议,制定了“分兵两路,直捣伊犁”的战略。
乾隆二十年(1755年)春,清军兵分北、西两路:北路以班第为定北将军,阿睦尔撒纳为副将,出乌里雅苏台;西路以永常为定西将军,萨喇勒为副将,出巴里坤。两路大军各带三个月粮草,约定于博罗塔拉河会师。清军采取“以蒙制蒙”策略,沿途准噶尔部落“望风归附,献羊马糗粮”(《平定准噶尔方略》前编卷七),进展极为顺利。
同年五月,两路清军会师于伊犁城外。达瓦齐率万余部众退守格登山(今新疆昭苏县境内),此地“峭壁悬崖,易守难攻”(《西域图志》卷二十二)。清军夜间派翼长阿玉锡率二十余名骑兵侦察,见准噶尔军毫无防备,竟趁夜突袭。阿玉锡“策马横矛,大呼入阵”(《清史稿·阿玉锡传》),准噶尔军以为清军主力赶到,顿时溃散。达瓦齐仅带数十人逃往南疆,被乌什城主霍集斯擒获,献给清军。
平定达瓦齐后,乾隆帝命画《格登鄂拉斫营图》,并亲自题诗表彰阿玉锡功绩:“阿玉锡者伊何人?准噶尔属司牧臣。其法获罪应剉尸,愤悱降顺向我军。……二十余人能破万,奋戈策马如飙驰。”(《御制诗集》卷三十九)达瓦齐被押至北京后,乾隆帝念其“虽为敌首,然本元恶,姑免死”(《清高宗实录》卷四百九十三),封为亲王,赐居北京。
平定达瓦齐只是第一步。降清的阿睦尔撒纳本想借助清军之力成为准噶尔部新汗,见清廷推行“分而治之”政策,遂于乾隆二十年八月发动叛乱。已班师的清军仓促应战,定北将军班第、参赞大臣鄂容安在伊犁被围,力战自尽。乾隆帝震怒之余,意识到“准噶尔部非尽灭不能安”,遂调兵遣将,展开第二次征伐。
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清军再次兵分两路西征。此时准噶尔部因连年战乱和天花流行,“众叛亲离,死亡过半”(《圣武记》卷四)。阿睦尔撒纳虽多次击败清军偏师,但在清军主力压迫下节节败退,最终逃往哈萨克,后又投奔沙俄。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阿睦尔撒纳在沙俄境内病死,沙俄将其尸体交还清廷。
平定阿睦尔撒纳后,乾隆帝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措施:“凡抗拒者,悉行剿灭;归顺者,编旗设佐。”(《清高宗实录》卷五百四十二)经过两年清剿,准噶尔部“户口减十之七八”(《西域闻见录》卷一),其原有牧地被编入蒙古八旗,由乌里雅苏台将军和伊犁将军分辖。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清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后,乾隆帝在伊犁设将军府,统辖天山南北,又在乌鲁木齐、喀什噶尔等地设参赞大臣,形成“北防俄罗斯,南抚回部,西控哈萨克”的防御体系。他在御制《开惑论》中宣称:“汉、唐以来,西域为边患,今则入我版图,永永安定矣。”
平定准噶尔部的战争历时近半个世纪,最终将新疆地区纳入中央政府直接管辖。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清廷编纂《平定准噶尔方略》,系统总结这场战争的经验。历史学家赵翼在《檐曝杂记》中评价:“圣祖三征准噶尔,世宗再讨之,高宗始底定其地,前后七十年,而西域乃成中国之版图,其功伟矣。”
这场战争不仅巩固了西北边防,更促进了民族融合。大批满、汉、锡伯等族军民迁往新疆屯垦,“兵屯、民屯、回屯、旗屯”(《新疆图志·屯垦志》)遍布天山南北,推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同时,清廷在新疆推行“因俗而治”政策,尊重各民族习俗,使新疆“岁输租赋,民渐富庶”(《西域图志》卷三十三)。
从康熙到乾隆,三代帝王接力平定准噶尔,最终奠定了中国西北疆域的基础。正如乾隆帝在伊犁将军府所立碑文中所言:“天威远播,万里无尘,疆宇式廓,永靖边氛。”(《大清一统志》卷四百四十八)这段历史,既展现了中央政府维护国家统一的决心,也印证了“新疆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历史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