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1675年)的春天,陕西提督王辅臣站在平凉城头,望着城外漫山遍野的绿旗兵,三个月前,他亲手杀死经略莫洛,在宁羌举起反旗时,就没想过回头。
这王辅臣原是吴三桂的旧部,当年跟着吴三桂从山海关打到云南,手上沾的血能染红半条嘉陵江。后来顺治爷觉得他是个人才,调去陕西当提督,还赐了他一把“忠勇”剑。
康熙十三年(1674年),吴三桂已经占了湖南,耿精忠在福建反了,朝廷急着调兵平叛,就派莫洛经略陕西军务。这莫洛是个文官出身,总觉得武将都是些丘八,见了王辅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有一次军饷发晚了,王辅臣的标兵闹了几句,莫洛居然说:“饿几顿怎么了?反贼的兵才天天想着吃饱!”
康熙十四年冬,莫洛率军进剿四川叛贼,命王辅臣率部随行。走到宁羌时,天降大雪,粮草断了三天。王辅臣去找莫洛要粮,莫洛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是不是想通敌?故意让士兵哗变!”王辅臣回营后,副将邵苓芝拍着桌子喊:“将军受此奇辱,不如反了!”当晚,王辅臣的标兵就包围了莫洛的大营,乱箭把这位经略射成了刺猬。《清史稿·王辅臣传》里说“莫洛中流矢死,辅臣遂反”。
王辅臣一反,陕西就乱成了一锅粥。固原、兰州、延安的守将都是他的老部下,闻风而降,不到一个月,陕甘大半地盘换了旗号。更要命的是,他派人与吴三桂联络,吴三桂立马送来二十万两银子和“平远大将军”的印信,还说要亲自率军北上,与他会师西安。这下清廷彻底慌了——如果陕西落入叛军之手,吴三桂就能从四川、陕西两路夹击北京,那大清的龙椅怕是要换人坐了。
康熙在南书房接到军报时,正在看靳辅的治河奏疏。他把奏疏一推,对索额图说:“王辅臣是个猛将,陕甘又是咽喉之地,朕必须亲征。”索额图吓得连忙磕头:“皇上万乘之尊,不可轻动!”康熙却指着地图说:“朕不亲去,谁能镇住那些畏战的将领?”《清实录》里记载,他当天就下了谕旨:“朕欲亲往陕西,相机调度,速平叛乱。”
满朝大臣都反对亲征。户部尚书说国库空虚,经不起皇帝出行的耗费;议政王大臣说京畿防卫重要,皇上不能离开北京。吵了三天,康熙只好作罢,但他说了句狠话:“朕虽不去,也要让王辅臣知道,朕的剑,一样能刺穿平凉城!”
他派出的是图海。这位图海原是个被革职的闲官,因为康熙觉得他“有胆有识”,重新起用为抚远大将军。图海出发前,康熙在太和殿赐给他一把尚方宝剑,说:“副将以下,不听令者斩!”图海趴在地上,半天说了句:“臣若不能平叛,愿以颈血污此剑。”
图海确实有本事。他到了陕西,没急着攻城,先把各路清军的粮饷统一管了起来。之前那些将领天天为了粮草互掐,现在图海规定“先到者先得,有功者多给”,军心一下子就稳了。有个总兵私藏了十车粮草,图海当场就用尚方宝剑斩了,《啸亭杂录》里说“三军股栗,无敢私藏者”。
接下来就是打平凉。图海知道王辅臣是个硬骨头,硬攻肯定伤亡惨重。他让人在城外筑起长墙,把平凉围得水泄不通,然后派信使进城劝降。
转机出在一个小兵身上。这小兵是王辅臣的亲随,偷偷跑出城,对图海说:“将军其实不想反,就是怕皇上杀他。”图海马上写了封信,说:“皇上说了,只要将军归顺,之前的事一概不究,还保你官复原职。”他把信绑在箭上射进城,王辅臣看了信,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摸那把“忠勇”剑,一会儿看吴三桂送来的印信,直到天快亮时,才对副将说:“备车,我要去见图海。”
投降那天,王辅臣穿着一身素服,跪在平凉城外。图海赶紧下马扶他,说:“将军能迷途知返,皇上一定高兴。”王辅臣却“扑通”一声跪下,从怀里掏出那颗吴三桂给的“平远大将军”印,用力摔在地上:“我王辅臣对不起皇上,对不起大清!”图海把他扶起来,笑着说:“过去的事,不提了。”
消息传到北京,康熙正在批阅奏折,看到奏报后,当即在上面批了八个字:“既往不咎,加官进爵。”他还特意下旨,让王辅臣进京陛见。王辅臣到了北京,康熙在乾清宫见了他,没提宁羌的事,只说:“陕甘百姓受了不少苦,以后你要好好安抚。”王辅臣趴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清稗类钞》里说他“叩首至流血,声闻殿外”。
可王辅臣心里始终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杀了莫洛,又叛了大清,就算皇上不追究,那些文臣也不会放过他。有一天,他把家人叫到跟前,说:“我这一生,反复无常,对不起太多人。皇上虽然宽宏,可我自己过不去这关。”当晚,他喝了一杯毒酒,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把“忠勇”剑。
康熙听说王辅臣死了,沉默了半天,对身边的太监说:“给他家人赏些银子,好好安葬吧。”他知道,王辅臣的死,是给那些还在观望的叛将提了个醒——归顺,或许还有一条活路;顽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平定王辅臣后,陕甘的叛军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了。兰州守将献城投降,延安叛军缴械归顺,吴三桂想从陕西北上的路被彻底堵死。
这场平定陕甘的战役,虽然不如平定三藩的主战场那么轰轰烈烈,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清军反败为胜的大门。康熙站在景山的万春亭上,望着西北方向,对索额图说:“王辅臣降了,耿精忠、尚之信也就不难办了。”风吹动他的龙袍,少年天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而那些战死在陕甘的士兵,无论是清军还是叛军,都化作了黄土。平凉城外的乱葬岗上,第二年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野草,风一吹,像极了当年厮杀的士兵在低声呜咽。历史就是这样,大人物的一个决定,往往要无数小人物的鲜血来买单,只是后人翻开史书时,记住的往往只有那些王侯将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