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二分,市大数据局运维中心的空调嗡嗡作响,值班员小周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警报,后脖颈冒出了冷汗。
他的手指在报警按钮上方悬停了足足十秒,直到座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局领导办公室分机。
“小周啊,”电话那头传来信息中心张主任的公鸭嗓,背景音里还有茶杯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先把那个异常访问压一压,等天亮了我派人过去处理。”
“可系统标记了高风险……”小周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新弹出的文档标题《公共数据共治操作手册(1.1修订版)》,封皮和原版用的是同一套模板,“这文档是谁传的?原版昨天才在政务内网发布过。”
“年轻人别那么死脑筋。”张主任的语气陡然沉了下来,“我五分钟后到机房,你先把警报消了。”
小周盯着屏幕上“主管部门保留最终解释权”那行加粗的字体,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上个月局长夫人的侄子来实习,就是在这个系统后台修改了社区养老补贴发放时间——现在这个修订版删掉了“居民轮值监督权”,怎么看都像是要收权。
他手指颤抖着按下消音键时,鬼使神差地截了屏,存到了随身U盘里。
上午十点整,青阳区政研室的百叶窗透进几缕秋日的阳光,在沈清欢的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她盯着电脑屏幕,鼠标滚轮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邮件附件里的修订版手册,和她参与编写的原版对比,竟然有十七处关键条款被篡改。
“哈希值完全对不上。”她低声喃喃自语,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将两份文档导入政策对比工具。
屏幕上很快跳出热力图:原版里“居民可通过社区App实时查看公共事务进度”的条款,在修订版里变成了“主管部门定期公示事务进度”;“轮值监督小组有权调阅原始台账”被替换成“监督小组需经审批后查阅”。
她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一下,最终点开了《云州学术动态》的投稿页面。
这个半官方内参的读者是各部门政策研究岗位的人员,既能让决策层看到异常情况,又不会像新闻报道那样引发恐慌。
点击提交前,她又检查了一遍匿名邮箱——发件人显示“基层观察者”,附件里除了对比图,还附了句林昭常说的话:“改规则的人,最怕规则本身被看见。”
中午一点十三分,天楚律所地下会议室的智能白板闪着冷光,苏绾的红色指甲重重地敲在投影画面上:“看这条,‘涉及公共利益的协商结果以主管部门确认为准’,这明显违反了《行政许可法》第二十六条。”她身后的律师助理快速记录着,笔记本翻页的声音像一连串轻轻的响声。
“立刻起草风险提示函。”她扯松真丝衬衫的领口,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基层治理标准化文件汇编》,“以律协公益研究的名义发送,覆盖全市街道法律顾问群——他们每天要帮社区审核合同,最容易发现异常情况。”
助理犹豫着举起手:“苏律,要不要先和林科长通个气?”
“他现在在南湖社区盯着全民校验,抽不开身。”苏绾抽出手机,拨通司法鉴定中心电话时眼尾微微挑起,“帮我加急做区块链存证,就说有人想偷换基层治理的‘法律地基’——我们得给这地基上把锁。”
下午四点五十八分,南湖社区议事厅的投影仪亮起时,林昭正用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同心圆。
最内层写着“原始手册”,中间层是“伪造版本”,最外层标着“居民反馈”。
台下坐着三十多个社区监督小组成员,王砚秋坐在第一排,紧紧抱着帆布包。
“大家看这个。”他点击遥控器,屏幕上出现动态追踪图:伪造文档的上传Ip从市住建局内网跳出,经过三个境外跳板机,最终落在鸿途科技的服务器集群上。
“上次开发区烂尾楼,也是这家公司做的智慧园区系统。”
人群中响起零星的议论声,王砚秋攥紧了包带——包里的旧笔记本,此刻正贴着她的大腿。
“所以我们要做的,”林昭按下投影暂停键,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是让假的在真的面前原形毕露。”他举起手机展示社区App:“现在开始,居民下载手册后扫码反馈差异,一条有效信息积十分,能换免费理发、社区义诊。”
台下立刻有人举手:“小林科长,我孙子刚教我用扫码,我让他盯着!”
“我家楼下超市能打印,我去多印几份!”
林昭看着后台数据开始跳动,系统面板在视网膜上弹出提示:“全民校验计划进度17%,预测2小时内覆盖80%社区。”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这招“以民为秤”,正是系统根据人性图谱里“基层百姓对规则变更最敏感”的弱点定制的。
晚间八点四十分,云州电视台演播室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顾轻语缩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相机镜头紧贴着玻璃。
对面茶水间里,市府政研室的周副处长正把一个银色U盘塞进住建局李副局长手里,两人的声音透过隔音玻璃传了出来:“昨天夜里的访问量压下去了,可南湖那边……”
“怕什么?”李副局长扯松领带,“那破手册能有几个老百姓当真?”
顾轻语的拇指按在快门上,取景框里U盘外壳的刻字清晰可见——“鸿途科技——智慧云州ppp项目专用”。
她故意把照片拍得有些虚焦,只让关键信息清晰:交换的手、刻字的U盘、背景里正在打印手册的复印机。
发微博时,她盯着文案想了三秒,最终敲下:“今天有人忙着删链接,却忘了群众手里有存根。#规则保卫战#”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昭的消息:“照片里的U盘,和系统追踪的服务器是同一家。”
她对着屏幕笑了笑,把拍立得照片塞进风衣内袋。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手册复印件,一张飘到她脚边,背面的二维码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市委家属院老楼的声控灯依次亮起。
王砚秋摸着黑打开门,从《城市居民自治章程汇编》里抽出最大的U盘,插进老电脑。
屏幕亮起时,她看见三个文件夹:“修订版对比图”“法律风险提示函”“版本溯源动画”——都是今天各个渠道传来的资料。
鼠标悬停在“上传”键上,她摸出包里的旧笔记本,扉页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在月光下泛着旧纸的黄色。
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轻响,她猛地抬起头,正看见楼下那辆无牌黑色轿车缓缓调头。
她按下上传键的同时,把笔记本贴在胸口——那里还留存着林父临终前的体温。
凌晨五点四十分,省纪委信访大厅的自助终端区亮起第一盏灯。
王砚秋戴着藏青色口罩,把三个U盘依次插进终端。
机器提示“文件上传中”时,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声说:“老林头,他们动了规则,可老百姓的人心,才是最大的规则。”
终端屏幕上,三个文件的进度条同时跳到了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