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五十六分,市审计局电子数据室的空调还在嗡鸣。
技术人员小陈揉了揉熬红的眼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ocR识别进度条,指尖无意识敲着键盘边缘。
当“宏远机电2021-2023年维修发票”的比对结果弹出时,他的后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三十张发票的税控码各不相同,可打印字体的倾斜角度、边距误差、纸张在扫描灯下的反光率,竟分毫不差。
“这他妈……”小陈猛地直起腰,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抓起鼠标狂点放大键,屏幕上的发票扫描件被拉成一个个模糊的色块,可那抹熟悉的纸张纹路还是刺得他太阳穴发涨——上个月刚帮经侦队比对过假发票,就是这种用同一张模板批量打印的痕迹。
门被轻轻推开时,小陈差点撞翻桌上的马克杯。
抬头见是督查室的赵启年,他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去扶杯子:“赵主任?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赵启年把牛皮纸袋放在他手边,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比对结果,眉梢微挑:“局里说要赶在上班前把去年的专项督查文件送过来。”他指尖虚点了下屏幕,“这些发票,是不是都走的同一个审批流?”
小陈下意识点头:“全是刘国栋签字,财政局那边一路绿灯。您说奇不奇怪,刘科长都被带走配合调查了,这系统里的审批记录还干净得跟新的似的。”
赵启年的拇指在纸袋封口处摩挲两下,突然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我帮老林带句话,他说这种批量活儿,得留个底。”他盯着小陈把原始扫描件拖进加密压缩包,听着文件上传时的“滴滴”声,喉结动了动:“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喝云州大厦的现磨咖啡。”
七点整,赵启年的车刚拐进政府大院,手机就震了震。
林昭的回复只有个“√”,他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色,把车停在离办公楼最远的车位——老林说过,越显眼的动作越要藏在最普通的日常里。
上午十点十八分,天楚律所的会议室飘着浓得发苦的黑咖啡味。
苏绾踩着细高跟在投影幕布前踱步,红色西装裙下摆扫过椅背,发梢沾着律所楼下早市的茉莉香。
她突然抬手按下遥控器,屏幕上的资金流向图被放大成一片密密麻麻的蛛网:“注意看宏远机电到恒安物业的这条线——政府打给宏远的维修款,第二天就以‘咨询服务费’转回去,这是标准的闭环洗钱。”
“苏律,”坐在最末排的助理小陆举了举平板,“我查了恒安的工商信息,法人代表是个七十八岁的老太太,注册地址在郊区养猪场。”
苏绾的红指甲“咔”地敲在投影笔上:“很好,把这个写进法律意见书。”她转身看向窗外,云州的秋阳正穿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菱形光斑,“财政局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今晚要开紧急会议。小陆,把资金流向图谱再精简版,用最直观的箭头标清楚每笔钱的去向——要让那些穿西装的老爷们,一眼就能看懂自己批的钱是怎么进了猪饲料厂的。”
中午十二点二十九分,市委新办公楼b座的大理石走廊泛着冷光。
林昭捧着保温杯刚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财政局副局长周明远抱着一摞文件站在消防栓旁,手指无意识绞着公文包的提手。
他脚步微顿,又装作偶遇般靠过去:“周局,这是要去汇报工作?”
周明远猛地抬头,额角的汗在灯光下泛着光:“林处……您听说那几笔维修款的事了?”他左右张望两下,压低声音,“发票看着没问题,可银行流水对不上。最离谱的是有家公司注册地在养猪场,法人代表连微信都不会用——您说这事儿,是不是有人故意……”
“有时候,账做得太干净,反而显得不干净。”林昭喝了口温水,喉间的暖意顺着食道往下淌,“周局在财政口干了二十年,该知道什么账是真干净,什么是拿钢丝球擦出来的干净。”
周明远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把手里的文件往林昭怀里塞:“这是我整理的内部风险提示,您帮我转交纪委——我、我下午就去交书面材料。”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林处,我闺女下个月结婚,我想让她在云州办婚礼。”
林昭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摸出手机给赵启年发了条消息:“周局的风险提示,今晚前要到纪委案管室。”
下午四点零三分,市税务局稽查分局的铁皮信箱“哐当”一声。
稽查员老王蹲在地上捡散出来的纸张,一张银行流水复印件飘到他脚边。
他眯着眼睛凑近看,瞳孔突然收缩——宏远机电的账户在收到财政拨款后,24小时内通过第三方支付拆分成十几笔,其中一笔7.8万的转账,最终落在陈砚舟妻弟的岳母名下。
“小刘!”老王拍着桌子喊隔壁屋的新人,“把这三个月的学区房交易记录调出来!”他指着流水上的名字,“查这个老太太,三个月内买了两套学区房——她退休工资才三千五,钱从哪儿来的?”
当“涉嫌职务侵占与洗钱”的案件移交单盖上红章时,窗外的梧桐叶正被秋风吹得哗哗响。
老王把材料装进密封袋,特意在封口处贴了层透明胶带——这种案子,可不能在半道上“丢”了。
傍晚六点五十八分,陈砚舟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推送,指甲几乎要掐进实木桌面。
《云州三家企业涉虚开发票被查》的标题下,附件里的企业图谱像把刀,红色连线直刺“联勤服务”——那是他妻弟去年刚注册的空壳公司,备注里的“实际控制人关联度92.7%”刺得他眼睛生疼。
“咚”的一声,笔记本被他重重合上。
陈砚舟站起身,走到窗边扯断百叶窗的拉绳。
暮色像浓墨般漫进来,他摸出手机想打给妻弟,又猛地摔在沙发上——此刻任何通话记录,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百米外的便利店里,林昭咬着关东煮的萝卜,玻璃上倒映出阮棠旗袍的涟漪纹路。
系统提示音在耳麦里响起:“‘商业资本’对接渠道解锁前置任务完成,目标企业名单已生成。”他望着手机里刚收到的审计报告,嘴角勾起极淡的笑:“现在,该让真正的生意人,来谈谈规矩了。”
夜色渐深时,苏绾在律所整理资料的手突然顿住。
她盯着电脑上弹出的邮件——林昭发来的“郊区养猪场”企业关联图,最下方备注着:“查不动产登记。”她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摸出那枚刻着“天楚”的公章,放进随身的鳄鱼皮手袋。
月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她脸上,照见她眼底跃动的光。
清晨七点十四分,云州区不动产登记中心档案室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苏绾踩着细高跟走进去,手里的律师证在晨光里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