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四分,云州区不动产登记中心档案室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
苏绾踩着细高跟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敲出清脆的节奏,她将律师证往玻璃柜台一递,指尖涂着酒红色甲油,在晨光里像一滴凝固的血。
\"遗产继承纠纷案调查。\"她声音甜腻,尾音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度,\"需要调阅青阳区xx小区3栋201室近三年的过户记录。\"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姑娘,低头翻了翻她递来的法院协查函,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两秒:\"系统显示产权人是张淑兰女士,您确定要查?\"
\"确定。\"苏绾从鳄鱼皮手袋里抽出一沓材料,最上面是张淑兰的身份证复印件,\"张女士是我当事人的外祖母,去世前口头说过要把房子留给我当事人,但没留遗嘱。
现在其他亲属闹着分房产,我们得先确认购房资金来源是否涉及夫妻共同财产。\"
姑娘犹豫着敲了回车,打印机开始吐纸。
苏绾盯着她的电脑屏幕,当\"购房款来源:个人赠与\"几个字跳出来时,睫毛轻颤了下。
\"赠与人是?\"她指着打印纸上的空白处。
\"王建国,张淑兰的远房表兄。\"姑娘递过纸质档案,\"系统备注里有。\"
苏绾翻到资金流水页,瞳孔微微收缩——转账金额128万,附言栏写着\"赠与\",而王建国的职业信息栏赫然写着\"青阳区实验中学代课教师,月薪3200元\"。
她指尖叩了叩纸张:\"单笔赠与超百万,赠与人年收入不足四万,这符合《个人所得税法》里的赠与税申报要求吗?\"
姑娘的脸瞬间白了,抓起电话要拨分机:\"我需要上报主管。\"
\"慢慢来。\"苏绾退后半步,靠在柜台边理了理羊绒围巾,目光扫过墙上的\"一次性告知\"公示牌,\"我在大厅等。\"她故意把\"等\"字拖得绵长,余光瞥见姑娘攥着电话的手在发抖。
八点零五分,主管办公室的门开了。
苏绾接过补印的税务申报记录,封皮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果然,王建国的赠与税申报栏是空的。
她将材料收进手袋时,听见主管小声嘀咕:\"这种情况...可能涉及虚假交易?\"
\"可能。\"苏绾笑得像朵带刺的玫瑰,\"所以才需要专业机构介入嘛。\"她转身时,细高跟在大理石地面碾出一声轻响,像颗埋下的雷。
上午九点五十二分,云州\"家天下\"房产中介总部的会客室飘着速溶咖啡的焦糊味。
赵启年捏着看房传单,手指在\"学区房\"三个字上蹭了蹭,抬头对面前的老员工笑:\"哥,听说这栋楼去年有套房子,是现金付的首付?\"
老员工正往保温杯里续水,闻言手一抖,茶水溅在格子衬衫上:\"兄弟哪听来的?\"
\"我表姐夫在银行上班。\"赵启年从口袋里摸出软中华,抽出一根递过去,\"说现在现金交易查得严,他帮人走账都得担风险。\"
老员工看了眼烟盒,接过去点上,吐着烟圈道:\"可不是嘛,去年有个姓刘的客户,说是替亲戚买房,非说现金踏实。\"他压低声音,\"还特意叮嘱我们别留聊天记录,说亲戚在机关单位,怕被说闲话。\"
赵启年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我表姐夫说那笔流水奇怪,现金存进去又取出来。
对了,合同总得签吧?\"
老员工苦笑着摇头:\"签是签了,老板说'特殊客户',原件不归档,只留复印件。\"他指了指墙角的铁皮档案柜,\"就放那儿,我都没碰过。\"
赵启年掐灭烟头,站起身:\"谢了哥,我再去看看其他房源。\"他转身时,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林昭发来的消息:\"进展?\"他快速回复\"有门\",走到店外时,秋风吹得后颈发凉,他摸出车钥匙,指尖在\"拨号\"键上重重一按。
中午十二点十一分,\"家天下\"中介的档案柜前围了三个穿制服的人。
林昭站在最前面,胸牌上\"云州市机关事务局联合检查组\"的字样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他翻着中介的合规台账,突然指着最底层抽屉:\"这个未编号的登记簿是什么?\"
年轻的店长脸色发白:\"那...那是内部备忘录。\"
林昭戴上白手套,抽出那本泛黄的本子。
第一页就写着\"代持交易记录\",他快速翻到中间,瞳孔骤然收缩——\"宏远刘总,购xx小区3栋201,现金82万,中介费返现3万,账外处理\"的字迹还带着墨迹未干的晕染。
\"阮棠,比对。\"他低声道。
耳麦里传来系统的机械音:\"宏远刘总即刘国栋,云州宏远机电副总经理,其银行账户与陈砚舟妻弟周明远的资金往来频次达23次\/月,返现账户为周明远岳母张淑兰名下尾号7812卡。\"
林昭合上本子,抬头对店长笑:\"麻烦把这本子复印一份,我们带回去备案。\"他注意到店长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市纪委监委谈话室的单向玻璃映出刘国栋苍白的脸。
他盯着桌上的登记簿复印件,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这...这是中介自己记的,和我没关系!\"
\"那这个呢?\"主审员将林昭拍的照片投影在墙上,\"2022年10月15日,你从个人账户转出82万到张淑兰账户,备注'购房款'。\"
刘国栋的手开始发抖,突然扑向桌子:\"我是帮周哥办事!
他说这房子是给岳母养老的,让我帮忙走个账...我真不知道是违法的!\"
\"周哥是谁?\"
\"周明远!
陈秘书长的妻弟!\"刘国栋喊完这句话,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账本...在周明远岳母家衣柜夹层里,手写的,记着每次收的茶水费、节礼钱...我亲眼见过!\"
晚上八点零三分,市纪委的证物室里,一本边角磨损的牛皮纸账本被装进证物袋。
翻到2023年中秋那页,钢笔字力透纸背:\"陈秘,中秋20万,走刘司机→岳母→学区房。\"
同一时刻,市委家属院17栋的阳台上,陈砚舟望着楼下贴着封条的黑色奥迪,手机在掌心烫得发疼。
短信提示音响起:\"请于明日九时前,至市委组织部干部监督科说明有关情况。\"
他慢慢走进书房,拉开最里层抽屉——那支用了十年的金笔不见了,只余一道浅淡的压痕。
窗外的秋风吹得窗帘翻卷,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党校上课的场景,导师说:\"做官的人,心里得有本账。\"
此刻,那本账正躺在纪委的保险柜里,每一页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城市另一端,林昭坐在办公室里,系统界面浮现在视网膜上,\"正处权限\"的金色边框缓缓展开。
他翻开案头的《云州区经济改革试点方案》,笔尖悬在\"产业升级\"四个字上方,突然听见楼下收发室传来\"咔嗒\"一声锁响。
他抬头看表,凌晨五点十七分。
收发室的老张头该来开信箱了,可今天的动静比往常早了一个多小时。
林昭放下笔,窗玻璃上倒映出他微挑的眉峰——明天,会有什么新的\"邮件\"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