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的天空,依然被厚重的乌云笼罩,连绵的大雨仿佛永不停歇。城外的河道早已涨得如同猛兽般咆哮,水面几乎要吞噬堤岸。何铭琪这几日焦虑异常,整日徘徊在河堤之上,眉头紧锁,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不断上涨的水位上。
“大人,这样下去的话,这舟航的粮荒何时才是个头啊?百姓们又该如何活下去?”何铭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望着刘伯谦,眼中满是无助与忧虑。五日前他们从江北粮商处抄了数千石的粮食,本来觉的这城中的灾情可能因此而得到缓解,可现在突然连日大雨让他不由的对天仙江的堤坝再次担心起来,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出天仙江决堤,大水冲城使的那些瘦骨嶙峋的灾民流离失所,他们的眼神空洞而绝望,这些画面让他的心像被刀割一般疼痛。
“是啊,天不如人愿啊。”刘伯谦长叹一声,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中,眼神复杂。朝廷的赈灾粮迟迟未到,而眼看即将进入收割季的粮食,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再次面临颗粒无收的局面。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作为地方官员,他既担忧百姓的生计,又害怕自己的无力会让局势失控。
“对了,河堤是否有人在值巡?”刘伯谦突然转过头,语气略显急切。
“下官不敢有丝毫放松,每日都在河堤上巡查。”何铭琪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三月时寻仙江堤决堤后,我就派人加固了决堤的地方。只是临时加固终究不够牢固,我一直让人日夜值守此处,所幸暂时还没有见到堤口有决堤的迹象。”
“嗯,铭琪啊,这一次临仙江绝对不能再决堤了!不然我们将无颜再见这舟航的父老乡亲!”刘伯谦的语气变得沉重,眼中的忧虑愈发明显。七月正是暴风骤雨频发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让城内的百姓人心惶惶。更糟糕的是,民间开始流传皇帝陛下不修仁政,所以才招致天降大灾的谣言。
“大人,河堤之事还能暂且放在一边。上官、李、王三家已经捐出二十万两银子供我们购买石料,即便河堤再决堤,也不用担心像三月那样无料可用。但问题是,朝廷的赈灾粮再不来,我们舟航将没有粮食可食用了啊!”何铭琪的话语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焦虑。
“不是还有胡人带着渔民去海上捕鱼吗?”刘伯谦愣了一下,虽然上官、李、王三家的粮食有十几石被下了毒,但他们从姓甘的粮商那抄来的千石粮食加上海鱼勉强能支撑到八月的初粮上市。
“大人啊,您可能不知道,郑船厂虽然看在宋提督的面子上同意借船给我们使用,但他们的船太小,根本无法抵抗风浪。而且现在的海风浪太大,连水师的军舰都不敢外出,哪还有什么鱼可打呢?”何铭琪叹了口气,甘敬福至今咬死不交代为何下毒,而在他住处也未搜查到多少粮食,这让何铭琪感到十分失望。
“那可怎么办?”刘伯谦闻言呆住了,原本指望水师捕捞海鱼能勉强维持全城数百万户百姓的吃食,如今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彻底打乱计划。
“大人,我已经让李、上官、王三家停止售粮,全力保障粥铺的运行。”何铭琪摇了摇头,语气更加低沉,“如果朝廷再不下发赈灾粮,我们江南道真的……”他的话未说完,但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连续的大雨使得江南道其他州府的百姓无粮可继,纷纷涌向舟航。昨日城外本就不多的流民,如今数量激增,情况愈发严峻。
“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生乱的!”刘伯谦沉默了几秒钟后说道。他知道,一旦流民增多,无食可吃,必定引发混乱,这是自古以来的教训。
“是啊,大人,我也知道这一点。我已让千户所的黄千户加强巡逻,可即便如此,城中还是时不时因为流民过多而发生打砸抢的事情。”何铭琪补充了一句,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千户所的封参将时不时地在城中捣乱,令局势更加难以控制。
“不行,我必须立即向上呈递折子!”刘伯谦思索片刻后做出决定。目前的局面尚能勉强控制,但如果大雨继续下,一旦河堤再次决口,江南道的流民只会更多,必须引起朝廷的重视。
……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宅院中,许员外正仰望天空的大雨,脸上露出狂喜的笑容。“哈哈,天助我也!”
前些天,李、上官、王三家暂停了粮食销售,再加上这场连续五日未停的大雨,流民开始朝舟航聚集。更让他惊喜的是,派往其他州府的家丁传回了好消息江南道其他各地粮荒也开始变的严重起来,许多百姓被迫逃离家乡,纷纷涌向舟航寻求生机。
“这老天真是作美啊!本来我还担心新粮收获后,我们的粮食卖不出去了。现在好了,老天作美,普降甘霖啊……普降甘霖啊……”曹员外兴奋地大吼大叫,肥硕的身体随着笑声抖动不已。
“好了,大家别光顾着高兴。趁着官家无粮可赈、无鱼可售之际,我们要把粮食的价格抬起来!”许员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冷静地分析道。他知道,天仙江的几条支流已经开始出现决堤的情况,不日将有更多流民为了生计涌入舟航府。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绝不能错过。
“许兄你就放心,我早已经让家丁们把粮价抬到了三十两银子一斗了!”周员外笑着附和道。
“太低了,才三十两!我看至少得五十两!现在整个舟航只有我们有粮食!”曹员外嚣张地说道,肥头大耳的模样显得格外滑稽。
“嗯,我也觉得三十两太低了。这可是老天爷给我们的赏赐!如果我们还不趁机大赚一笔,那实在对不起老天爷了!”许员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原本还想安排人去天仙江畔挖开一个口子,让洪水漫过整个江南道,但转念一想,这个时候不管是巡抚还是各地知府肯定会加大对河堤的巡查力度,因此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那许兄,你打算定个什么价?”周员外笑着问道,他对赚钱这件事毫无异议。毕竟现在三十两一斗的粮价已经让粮食供不应求,更何况李、上官、王三家这时候要应对涌来舟航灾民,施粥的粮可能都少了。哪来的粮食拿出来发售,只要等着城外的流民越聚越多,城中的富人们又能有多少喝那些带砂子的粥,肯定会花着大把银两求着自己卖他们粮食。
“一百两一斗!我相信随着大雨继续下,流民越来越多,粮食的价格肯定能卖到二百两一斗!”许员外的话让曹员外和周员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价格简直堪称天价,平时只需几十文一斗的粮食,如今竟然卖出几千倍的价格!
“许兄,你是认真的吗?这样的价格真的有人买吗?”曹员外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他觉得自己五十两至七十两的定价已经够黑了,没想到眼前的许员外比他还狠。
“许兄,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周员外也有些动摇,他更倾向于曹员外的看法。
“不,两位兄弟,听我说!这场大雨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但天仙江的各条支流可能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决堤了。这些河堤并不是都像舟航这条河路一样用青石筑成,随着暴雨的持续将来决堤的地方只会更多。到时候来到舟航的人只会更多,这时候我们不赚,什么时候赚啊?”许员外满脸笑意,眼中尽是贪婪的神光。
窗外的大雨依旧倾盆而下,仿佛老天也在嘲笑人间的悲欢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