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承天门在“嘎吱——”的沉闷声响中,缓缓向两侧打开。
“开宫门——!百官上朝——!”
一名太监特有的、尖利而悠长的唱喏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广场上所有的官员立刻停止了交谈,整理好衣冠,按照品级的高低排成数道整齐的队列,如同数条溪流汇入宫门那深邃的门洞之中。
陈锋作为新科状元,与赵景行、裴宽等一众新科进士,走在百官队列的末尾。
他抬起头,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宫道,和远方那座在晨光中反射着金色光芒的、威严无比的金銮殿。
那里,就是他今日的战场。
卯时正,金銮殿。
殿内金碧辉煌,气象万千。数十根巨大的盘龙金柱,高耸至穹顶,仿佛撑起了整片天宇。巨大的龙椅高踞于九阶白玉台基之上,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鸦雀无声。
阳光从高大的雕花窗格中透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一道道明亮的光柱。
整个大殿,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皇权天授的威严之下。
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陈锋等一百二十名新科进士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踏入了这座代表着大乾最高权力的殿堂。
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一个个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抬头直视龙椅上那位身着龙袍的天子。
“宣,本科新科进士,觐见——”
随着司礼太监的一声唱喏,他们按照事先演练过无数次的礼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对着高高在上的乾帝萧景贞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在大殿中回荡。
“平身。”
萧景贞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静,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谢陛下!”
众人再次山呼谢恩,这才敢起身,垂手立于百官队列的末尾,一个个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早朝的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户部尚书奏报秋税入库事宜,兵部尚书禀明北疆军备所需,工部尚书呈上黄河大堤的修缮方案……
一件件军国大事,在皇帝与大臣们的问答之间,被迅速地处理着。
终于,在处理完几件紧要的政务之后,到了为新科进士授官的环节。
吏部尚书,须发皆白的赵安手持一卷黄绫名册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宣读任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本科三甲同进士出身王启年,授大理寺评事,从七品……”
“本科三甲同进士出身张远,外放扬州丹阳县县丞,正八品……”
被念到名字的同进士们,一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忙出列叩谢皇恩,喜不自胜。
对他们而言,十年寒窗,一朝能够踏入仕途,哪怕只是一个微末的官职,也已是天大的幸事。
三甲进士宣读完毕,赵安再次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一节,开始宣读二甲进士的任命。
“本科二甲进士出身吴孟,授兵部职方司主事,正七品……”
吴孟闻言出列,叩首谢恩。兵部职方司主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征讨之事,是兵部内的重要实权职位。
“本科二甲进士出身马愈,授光禄寺署丞,从七品……”
二甲进士的任命,明显比三甲要好上不少,大多都在京中各部司担任有具体职司的官员,品级也多在正七品到从六品之间。
当念到最后一个二甲进士时,大殿中响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本科二甲进士出身公孙玉,授户部度支司主事,正六品!”
此言一出,不少官员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户部乃是六部中的要害部门,而度支司更是掌管全国财政预算、审核各地开支的实权机构。一个二甲进士,竟然能直接获得正六品的实职,这背后若无暗地运作是绝无可能的。
队列中,公孙玉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昂首挺胸地走出队列,跪下谢恩。
“臣公孙玉,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时,他挑衅似的瞥了陈锋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状元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压在下面?
二甲进士任命完毕,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后那三个人身上。
赵安将名册翻到最后一页,整个人的姿态也变得更加庄重,开始宣读一甲三鼎甲的任命。
“本科一甲第三名,探花裴宽!”
裴宽浑身猛地一震,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着走出了队列,在殿中跪下。因为过度的激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赵安高声道:“探花裴宽,授翰林院编修,从六品!”
“轰!”
这个任命,让裴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翰林院!那可是被誉为“储相之地”的清贵之所!
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士子,竟然一步登天,直接进入了翰林院,并且官居从六品!
这无疑是皇帝在向天下人释放一个信号,一个“唯才是举”的最强信号!
巨大的惊喜与感激让他激动得热泪盈眶,他重重地磕头谢恩。
“臣……臣裴宽,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安目光扫过赵景行,微微满意地笑了笑。对于这个孙儿如今的表现,他很是满意。
“本科一甲第二名,榜眼,赵景行!”
赵景行从容地走出队列,跪在了裴宽的身侧。
“榜眼赵景行,授翰林院编修,从六品!”
赵景行平静地叩首谢恩:“臣赵景行,叩谢陛下天恩。”
但在叩首的瞬间,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龙椅上神色莫测的皇帝,又看了一眼身后尚未被念到名字的陈锋,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想开口,想按照昨夜的计划抢先向皇帝求亲,为陈锋解围。
但最终,当他想起陈锋所说的话,想起他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赵安见孙儿终于谢恩了,也是松了口气,还以为他对于这任命不满。他不知道,自己的孙儿差点给他个大惊喜!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人,也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一人。
整个金銮殿,在这一刻,落针可闻。
赵安看着剩下的最后一人,那个力压自己孙儿的状元,既有钦佩,又有无奈,深吸一口气,正要宣读最后的任命,却被龙椅上的萧景贞抬手打断了。
皇帝的脸上带着一丝莫测的笑容。
“新科状元陈锋,才兼文武,德备忠良,朕心甚慰。特授翰林院修撰,正六品!”
正六品修撰!
比榜眼探花的编修,高了半级!这正是状元独享的荣耀!
陈锋走出队列,跪于最前方,叩首谢恩:“臣,陈锋,叩谢陛下天恩。”
“先别急着谢恩。”萧景贞笑道,目光落在陈锋身上,“朕昨日在琼林宴上说过,要给你一份天大的赏赐。朕金口玉言,自然要兑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百官。
“朕欲将爱女,昭阳公主,许配于你,为状元郎之正妻。陈锋,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虽然早有风声,但当皇帝在这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说出时,其震撼力依旧是无与伦比的。
右相柳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抚着胡须,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
武安侯秦元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中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刚刚谢恩起身的赵景行和裴宽,两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跪在大殿中央的,孤单的身影上。
陈锋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深深地叩首,朗声道:“启禀陛下,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粉身难报。然,臣在乡中已有结发之妻。公主殿下金枝玉叶,万万不可为妾。故,臣……不敢领此天恩!”
“大胆!”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朕将公主下嫁于你,是你的无上荣光!区区一个乡野村妇,岂能与朕的公主相提并论?朕许你休妻再娶,此事,便算揭过!”
陈锋抬起头,目光直视丹陛,不卑不亢地说道:“启禀陛下,《大乾律·户婚》篇明文规定,‘妻无七出之条,及无义绝之状,夫不得出’。此乃太祖皇帝为天下百姓安家之本所定下的国法。”
“臣妻林氏,上敬长辈,下睦邻里,操持家务,未犯国法家规,无半点过错。臣若无故休之,有违法度,是为不义。恳请陛下明察!”
满朝文武都听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新科状元竟然敢当着皇帝的面,引用太祖律法,来硬顶当今圣上!
皇帝被他噎了一下,随即气得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状元郎!那朕不让你休妻!朕许你那林氏为平妻,与公主并列,如何?”
陈锋再次叩首:“陛下,大乾立国三百载,承袭古制,定下礼法,向来只有妻妾之分,并无平妻之说。此举,于礼不合。”
“且公主殿下乃万金之躯,天家血脉,岂能与一介民女平起平坐?此乃折损天家颜面,乱朝堂纲纪之举。臣,万万不敢!”
“放肆!”萧景贞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指着陈锋怒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陈锋,你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要效仿那谢靖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那便降妻为妾!这是朕最后的底线!你若再敢多言,休怪朕不念你的状元之才!”
大殿之上的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陈锋挺直了脊梁,依旧反驳。
“陛下!古人云,‘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臣于微末贫寒之时,与妻相守,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未曾有半句怨言。今朝幸得陛下恩宠,身着锦袍,位列朝堂,岂能因一时富贵,而行此抛弃糟糠之无义之举?”
“若臣今日为一时荣宠,便可降妻为妾,他日,是否也会为更大利益而作出出卖同僚,背弃君王的不忠之举?”
“臣之心,天地可鉴!臣,宁死,不负发妻!”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好!好!好!”
萧景贞怒极反笑,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指着殿下的陈锋,对群臣道:“众卿都看到了!这就是朕亲点的状元!与那谢靖,如出一辙的硬骨头!”
“来人!给朕将这藐视君王、抗旨不遵的狂徒,摘去顶戴花翎,打入天牢!”
两名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陈锋的胳膊。
秦元、陆明轩等人脸色大变,正要出列求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且慢!”
一直侍立在旁的大太监张德海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