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内寒气刺骨。
石壁上凝结的水珠偶尔滴落,发出莫名清晰的回响。
在这间单辟出来的女监内,油灯如豆,映照着柳氏惨白如纸的脸。
可求生的本能在她体内激烈搏杀.....
良久,一滴泪终于从她眼角滑落,砸在脏污的草垫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和崩溃的泪水,“我……我说……”
“我偷看过……老爷书房里的一个暗格……”
她断断续续地供述着......
曾因好奇,她在郑伦醉酒后,偷偷打开过他书房多宝阁下的暗格。
她本来就是想偷点金银财宝什么的......
可是没想到,暗格里面,却只有一本厚厚的账册。
她当时心惊胆战地翻看过几页,
发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与北边“客人”的粮食铁器交易。
最关键的是......那数额大得吓人!
更有几笔后面跟着的人名,有几个是她隐约在宴会上听过。
都是朝中的官员。
她当时怕极了,慌忙合上。
但却又鬼使神差地......凭着记忆将最关键几页涉及银钱流向和几个关键人名的内容,悄悄抄录下来。
塞进了自己妆匣的夹层里.....
那女官听了,也是一阵愕然。
说实话,她就是个临时被派过来试一试的。
可万万没想到,还真让她给审出了一个极为关键的消息!
双眼瞳孔微微一缩,这女官继续温和的说道:“继续说,这个装匣现在在哪?”
“若你发现的东西有用,那我一定会为你求情的.....”
“妆匣……在我卧房床头……梨花木的,有个牡丹花纹的暗钮……”
柳氏说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
低声啜泣起来。
女官眼中精光一闪,安抚了一二,便起身走出囚室。
对守在外面的百骑司都尉快速低语几句。
都尉脸色一肃,挥手带上一队精锐缇骑,如狼似虎般再次扑向已被查封的郑府。
郑府一片狼藉,到处贴着封条。
百骑司的人径直闯入柳氏所居的侧院闺房。
很快便在床头找到了那个精巧的梨花木妆匣。
按下暗钮,夹层弹开。
里面果然躺着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薛涛笺。
上面是女子清秀却略显仓促的字迹。
都尉拿起那几张纸,只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
上面清晰记录着郑伦通过数家地下钱庄,向卢柏,王通等人输送巨额资金的时间,数额。
更有一笔异常庞大的支出,流向一个署名为“阿史德”的突厥商人。
旁边竟还备注着一行小字。
“买路,定北城”。
“快!立刻禀报太子殿下!”都尉将纸笺小心翼翼收入怀中,厉声下令。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卢柏,王通宅邸,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但没有殿下的直接命令,绝不可动手拿人,以免打草惊蛇!”
东宫丽正殿,灯火通明。
李承乾看着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笺,脸色铁青,手指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愤怒之余,太子却也显得异常冷静。
“卢柏……王通……好,真是好得很!”他声音冰冷的说道,“看来拔掉崔,卢两家,还没让这些人彻底清醒。”
喃喃自语间,太子深吸一口气,还是压下了胸腔中翻腾的怒火,沉声对马周和下首的百骑司都尉道:“虽然证据确凿,但此案牵连甚广,需得谨慎行事。”
“立刻安排最得力的人手,秘密监控卢王二人,掌握其每日动向。”
“没有孤的手令,不得惊动。”
“孤要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待到万无一失之事,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长安平康坊,天上人间却是另一番景象。
三楼最大的雅间“揽月轩”内,丝竹悦耳,暖香浮动。
赵牧一身墨色暗纹锦袍,斜倚在主位的软榻上,姿态闲适。
他正宴请几位从江南来的大商。
这几人其实也算是他在整个大唐的商业布局中,算是外围比较重要之人了。
所以怎么着也得赵牧亲自招待一二。
阿依娜则安静地侍立赵牧身后。
云袖,则在一旁素手烹茶。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很是热络。
酒过三巡,一位姓钱的胖商人放下酒杯,略带抱怨地感慨。
“赵东家,您是不知道,近来这运河沿线,关卡查得是越来越严了。”
“咱们这正经运丝帛的船,底舱都要被翻个底朝天,说是查什么恶钱,耽搁行程不说,这心里也总不踏实。”
“倒像是……在找别的什么似的。”
赵牧执起白玉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
闻言轻笑一声,语气随意:“钱老板多虑了不是。”
“水浑了,才藏污纳垢。”
“只有朝廷查得严,把水弄清了,大家行船才能安心。”
“毕竟咱们行商,又不是搞什么腌臜买卖。”
“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再说了。”随口说着,赵牧却又抬眼,目光扫过在场几位商人。
“水清之后哪些鱼还在,哪些鱼翻了肚皮,诸位岂不是更能看得清楚?”
“说不定啊,这到时候......还是诸位能更上一层的机会呢。”
几位商人都是人精,闻言若有所思,纷纷附和。
“赵东家高见!”
“没错,就是这个理儿!”
“咱们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买卖,又不怕查!”
“所以操这份心干嘛.......”
宴席散后,宾客尽欢而去。
赵牧脸上的慵懒笑意却瞬间收敛了起来。
转过头,他对身后的阿依娜低声道:“速去穿信,让夜枭那边的人,留意一下近期所有从定北城方向来的商队,规模,货物,护卫人数,都要查清楚。”
“特别是那些押送货物不多,却雇了大量人手的。”
阿依娜碧眸一闪,无声颔首,身影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赵牧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俯瞰着楼下平康坊的璀璨灯火和熙攘人流。
夜风带着丝竹笑语拂面而来,他眼中却是一片深沉的平静。
“买路钱都收到定北城了…....这手还伸得可真够长的。”低声自语间,赵牧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