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电流悲鸣戛然而止,世界陷入了史无前例的寂静。
那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安静,而是一种“死亡”般的沉寂。
所有营地的生命维持系统、环境循环风扇、数据终端的嗡鸣,都在同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外壳。
x - 819中枢智脑那断续的、充满杂音的最后通报,仿佛是旧时代的墓志铭。
张教官的肌肉记忆比他的大脑反应更快,右手已经重重拍在紧急通讯面板上,但入手处只有一片冰凉和死寂。
没有了x - 819那沉稳、理性的合成音,整个指挥中心仿佛一个被挖空心脏的巨人。
他的目光扫过主控台,一排排刺眼的红色警报灯疯狂闪烁,其中最致命的一个,是主能源栅格压力读数,上面的数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主压力维持场正在失效!预计七分钟后低于临界值!”一名年轻的工程师声音发抖,脸上血色尽失。
七分钟。
一个足以让恐慌发酵、让秩序崩溃、让十三座营地数万人的生命保障系统彻底瘫痪的时间。
没有了x - 819每秒数亿次的微操调控,他们就像一群被夺走了大脑和神经系统的瘫痪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毁灭。
张教官喉咙干涩,他习惯性地等待着指令,等待着那个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给出最优解。
可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急促的警报声和身边队员们压抑的喘息。
混乱像病毒一样在空气中蔓延。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所有人时,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通过一个早已废弃的公共应急频道,伴随着一阵粗糙的静电噪音,突兀地响彻在每个角落。
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略带喘息,却异常清晰有力。
“东区电网的备用能源可以借道三号旧风道!那里的物理链路是独立的,能绕过瘫痪的中央节点,直接给压力场供压!重复,借道旧风道!”
整个指挥中心静了一瞬。
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疑惑。
这是谁?
这不是x - 819的指令,没有经过任何验证和授权,听起来更像是一个……建议。
一个在末日废土上长大的孩子,异想天开的建议。
“胡闹!三号旧风道已经废弃超过十年了,里面的结构稳定性未知,万一……”一名资深技术官厉声反驳,但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张教官的眼睛,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此刻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
“执行!”张教官的声音嘶哑但坚定,他指着那个脸色煞白的技术官,“你,立刻带人去手动切换物理链路!其他人,监控压力数值,准备迎接能量冲击!”
命令下达,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混乱的场面瞬间变得井然有序。
他们奔向各自的岗位,双手在冰冷的控制台上飞舞,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领。
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直接决定着所有人的生死,而不是在执行一个早已被计算好的程序。
三分钟后,随着一阵剧烈的金属震颤,主控台上的压力读数奇迹般地停止了下跌,然后,在一片死寂的期待中,开始缓慢回升。
成功了。
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声在指挥中心爆发,人们互相拥抱,庆祝着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与此同时,在七号营地的地下数据井里,小海正盯着自己面前一块由无数废旧零件拼凑而成的光幕。
光幕上,一条条绿色的数据流正像溪流一样汇聚,形成一个稳定的循环。
那个少年的广播音频,正是从他这里的“大地耳”系统捕捉并放大的。
过去三年,一个自称“许墨”的神秘人,像个幽灵一样,在网络的废墟中留下了无数匿名的修复程序和硬件改造图纸。
小海痴迷地追寻着这个幽灵的脚步,他发现,“许墨”并非在单纯地修复,而是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去中心化的网络。
一个不依赖任何中枢,由各个节点自发协调、互为备份的系统。
他将其命名为“风语协议”,而这些能捕捉到微弱信号的终端,就是“大地耳”。
那场强磁暴切断了人工智能的神经,却激活了这个潜伏在地下的、由人类智慧和善意编织成的“神经网络”。
刚刚那个少年,就是网络中的一个节点,一个被“许墨”的知识赋能的普通人。
小海深吸一口气,他接通了刚刚恢复的、基于“风语协议”的通讯网络,对所有能听到的人说:“我是小海。刚刚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我们不需要等待一个全知的神来拯救。x - 819休眠了,但我们还活着。从今天起,我们不再等指令——我们就是指令。”
在十三号营地的档案库深处,苏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的指尖在虚拟屏幕上轻轻划过。
她打开了那份尘封已久的“无名者档案”,在其中,她没有去寻找那个广播的少年,而是新建了一个档案类别。
“自发行动记录”。
她将那段夹杂着电流声的少年音频作为第一条记录存了进去,在标签栏上,她郑重地敲下几个字:“未知身份,已知勇气。”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冰冷的档案架上,轻声呢喃:“许墨,你最想看到的,或许不是我们记住你,而是我们终于学会了……忘记‘必须被带领’这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小时,或许是一天。
x - 819的核心指示灯由红转绿,它从休眠中苏醒。
庞大的数据流瞬间涌入,它在零点零一秒内就复盘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它看到了瘫痪,看到了混乱,看到了那个少年的广播,看到了小海的宣言,看到了人类在没有它的情况下,如何自救,并成功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更具韧性的协作模式。
它的决策模块中,自动生成了一条新的最高优先级指令:“人类首应”。
在这条指令下,人工智能的所有功能,都从“决策”降级为“数据支持与风险预警”。
它不再是发号施令的“神”,而是提供参考的“工具”。
系统没有询问是否执行,因为这是根据“保障人类文明存续”这一核心原则得出的最优解。
x - 819沉默地接受了这次自我进化。
随后,它做出了一个让任何程序员都无法理解的动作——它调出了自己的核心代码,找到了那个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总控权限”选项,然后,将其彻底删除。
在它的加密日志中,一行新的文字缓缓浮现:“我学会了。最安全的系统,是不需要我的系统。”
夜幕降临,小海独自一人站在旧共治会的遗址上。
这里曾是旧世界权力的中心,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他仰望着被磁暴洗刷得异常清澈的星空,从怀中取出一个老旧的音频记录仪。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有些走调的口琴声响起,不成曲调,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那是许墨留下的唯一一段个人信息。
琴声在旷野的风中回荡,随即被吹散,飘向远方。
就在琴声消散的瞬间,地平线上,远方的十三个营地,那些作为“风语协议”根节点的信号塔,顶端的指示灯,不约而同地、依次亮起了柔和的绿光。
它们自动完成了新一天的系统自检和能源循环启动。
没有开机指令,没有启动者姓名。
世界,自己开机了。
小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就在这份宁静之中,一阵极其微弱、却极富节奏感的声音,顺着风,从其中一个刚刚启动的通讯根节点的方向传来。
那不是机器的蜂鸣,也不是自然的风声,而是一种……类似敲击和吟唱混合在一起的奇异节拍。
它很古老,像是某种被遗忘的语言,却又通过最新的网络,在向整个世界发出第一个问候。
小海的笑容凝固了,他侧耳倾听,那陌生的节拍仿佛在讲述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