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也……为了吃一口酒,竟真将十多年前旧案里的物证寻了回来。起初咱们都以为只是说说罢了。”他继续叹气。
“得了,当初谁说的,只要官家不为了这口酒劳民伤财,犀角杯就犀角杯,证物也无妨。”高个官员皱着眉,面上怨怼,实则不动声色安慰了几句。
“本官说的话自是记得。”矮个官员瞪了他一眼,“如今也就是盯着了。若只是吃口酒,也罢。万一当年旧案又起波澜……”
“就你想得多。你我对当年之事也只是依稀有耳闻,哪来那么多知情之人。一个放了十七年的酒杯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高个官员打了个哈欠,“若人人都像你,太子殿下怎忙得过来。”
“是是是,若都像你,火烧眉毛了殿下还蒙在鼓里!”
二人拌嘴多年,旁的属官早已习惯,懒得搭理他二人。
无人留意,值房门外,两名低阶武官将一切听在耳中。
下值后,这两名武官面带愁容。
“真是憋屈,堂堂太子殿下,行事还受一介宦官牵制。”
“刚刚听下来,问题就出在那个犀角杯上。咱们不如……”
“万万不可!你不要命了?万一牵连殿下该如何是好?”
“你怕什么,就算事发,咱们自己担下就是。太子殿下平日待咱们如此之好。再说了,你记不记得,先前那个什么贡酒案,有个叫花席的公公,事涉案中,最后说是同曹贼有私仇。”这名武官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其实他是东宫的人。曹贼眼线耳目众多,他不可能查不出此事,但他并未攀咬东宫。”
“你是说他不敢?”
“他怎么敢?依我看,这犀角杯定没有那贡酒重要。怎么样,干不干?”
……
翌日,顾青和沈怀瑾一道去值房。
“顾奉御,本官还未曾仔细琢磨这犀角杯究竟有何殊异,你可得好好给本官讲讲。”沈怀瑾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踱步道。
“下官惶恐。”顾青打着哈哈。
他倒是有些佩服沈怀瑾,如此要紧之物,竟收在值房,没有拿去库房。
不过转念也想明白了,若真有人心怀不轨,库房不见得比值房安全多少。倒不如掩人耳目,反其道而行。
沈怀瑾开了值房门外的锁,方推开门,一股怪异的酸咸气味透了来,隐约夹杂着极淡的腥味。他回头同顾青对视一眼,快步冲进值房。
角落存有犀角杯的大箱匣边,有一个小木盆,犀角杯眼下就浸在里头的难闻液体里,金银用料的部分已经泡的发黑,犀角的部分也微微泛白。
越走近,酸咸气味混着的腥味就越重。
顾青跪倒在木盆边,便要伸手去取犀角杯,还是沈怀瑾按住了他:“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可是!这是当年唯一的物证!”顾青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他心中咯噔一下,叹了口气,还是自己草率了。
沈怀瑾眉头皱起,果然,这小崽子,还是存了追查旧案的心思。
只是眼下他二人都来不及多言。
不说旧案查不查得明,犀角杯如今的模样,献酒是献不成了。
“你找些物具来,取出杯子好生安置,本官去求见官家。”沈怀瑾叹了口气。他看了眼天色,是不是该休沐时去庙里拜拜,今年开春后,简直就没有过过几天舒坦日子。
眼下官家还未下朝,沈怀瑾禀了内侍省,内侍省诸位亦是震惊,派人去只会探事司,让他们守住尚酝局内外。
一直候到未时末,官家才空出些许功夫。
听闻沈怀瑾求见,官家面露悦色,他看了眼秦宏:“看看,兴许这是试酿有眉目了。”
秦宏欲言又止,面上露出讪笑,如此触霉头之事,还是让沈怀瑾自己说吧。
“你说什么?”听完沈怀瑾所言,官家腾地起身,“这是非不让朕吃上这口酒了?查,给朕查!究竟谁如此大胆!探事司呢?”
“陛下,内侍省已经知会探事司了,他们已派人围住尚酝局,不过未得陛下亲令,还未开始查探。”秦宏低声道。
“让他们放手查!对了,让顾奉御跟着一道,事涉酒务,难免需要专人盯着点。”官家眉头蹙起,面色阴沉,他盯着沈怀瑾,实是心烦,“沈卿……罢了,你先回去吧。”
“陛下,微臣斗胆,那四日后献酒一事……”沈怀瑾后背发凉。
“没了犀角杯,你们尚酝局就不会酿酒了?顾奉御不是试酿有进展吗?就算是还在发酵,届时也得回禀一番。”官家压着心头怒火。
“微臣领命。”
沈怀瑾看了眼秦宏的脸色,不敢多加辩驳。
只要官家眼下没迁怒于尚酝局,一切好说。
至于又要帮衬着查案,还要看着发酵,都是顾青的事。
沈怀瑾撇着嘴,冷哼了几声,看来不止自己运道不行,顾青这小崽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尚酝局值房内,顾青歇在一旁,直勾勾盯着箱匣边的木盆。他只是将犀角杯取了出来,泡在清水中。
崔景湛带着闻荣匆匆赶来,开始勘验现场。
内侍省也派了少府监文思院的金工匠人来,看看这犀角杯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
“两位大人,小人是文思院的,唤作贾文。依小人看,这犀角杯恐怕……”贾文戴着特制的手套,细细验过犀角杯,不住叹气。
“用不了了是吗?”顾青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这话从文思院的人口中说出,他心底仍旧一沉。
贾文缓缓点头:“这犀角杯估计被醋,明矾还有盐卤子混合起来的汁液,泡了大半夜。纵使现下整体还算完好,不漏水,但金银用料表面已发黑,尤其是最为珍贵的血犀角部分,表面泛白,还有轻微孔洞,不中用了。”
“多谢。”顾青点头致意。
崔景湛这头,带着闻荣查探一番,发现除了屋内多了个木盆,门窗并无损坏,地上也没有明显脚印。来人想来有点功夫。
贾文正欲离去,崔景湛唤住了他:“这毁杯之法,可是什么绝密?还是说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