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崔景湛一拳砸在床榻上。
还是不解气,心中愤懑委屈难受之情,简直难以宣泄分毫。
可这些年都是如此过来的。
暗卫训练时暗不见天日的血腥腌臜之所;在外四处替曹贼收刮民脂民膏时如空心的行尸走肉;渐渐觉察当年崔家大火端倪后心中燃起的复仇念头;还有在探事司和曹府,无数次曲意奉承后回到这间卧房……
一切都只能由自己默默承受。
若只需手刃曹贼,他简直手到擒来,可只如此,怎对得住当年崔家那九十多条人命,还有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屈辱?
他计划了无数次,有朝一日,要将曹贼关在暗不见天日之处,吊着他一口气,日日折磨,将他活剐也是便宜了他;还要告诉曹贼,他的对头们,眼下甚得官家恩宠,他早已被官家遗忘……如此兴许可解心头之痕。
只是如今,同先前又好似有些不一样。
自己同兄长相认,自己多了依赖,多了支撑。
自己敢表露情绪,敢渐渐显露自己脆弱的那一面。
可是自己也多了软肋。
如今就算一死,只要能拉上曹永禄垫背,虽不算了了自己夙愿,也不算太亏……
想到此处,崔景湛心下一沉,不,自己切莫冲动,眼下一切远没有糟到那般田地。兄长方才所言,分明是担心自己。
兄长越如此,自己心中越是愧疚。可兄长关切的眼神,好似又给了自己勇气。心里头的幼童一直哭泣,可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
原来直面自己最为害怕的那一幕,远没有想象中可怕。
终日担心那块巨石落下,如今反倒可以松口气。
最害怕的局面,莫过于当下,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该做的,是暗中查明真相。那封信……
兄长反复提及,莫非有什么蹊跷?看兄长的样子,他应是发现了线索。
兄长如今应下替曹贼办事,应是为了稳住他,好争取时日查探。
思来想去,崔景湛心中澄澈不少,他嘴角缓缓勾起,为今之计,明面上继续演戏,暗地里要查之事,越来越多,自己断不能就此消沉。
探事司的眼线,广信押当日丢失的小铜匣里究竟是什么,曹贼从何处拿到这封信,他们何以能查到自己的身份……
如烟娘子当日所言浮上心头,那伙人暗中查到了当年小院,还查到了出售小院之人姓崔。他们之所以能查到广信押,估摸着是顺藤摸瓜。
阿爹留下的人,应算忠心,难道……
曹贼手下暗卫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都怪自己醉心犀角杯,不曾追查那姓崔之人。
崔景湛双眸微眯,不论前路如何,不能坐以待毙。如今犀角杯之事兴许能暂且搁置,只要兄长能安然献酒,来日方长。
翌日傍晚,曹永禄依照约定,在官家跟前添油加醋,直言在内侍省找了一天一夜,一时半会没有能顶替顾青的合适人选,提及不如让顾青戴罪立功。
官家半推半就,也就应下了。
沈怀瑾得了消息,本想径直唤顾青来问话。
为何曹永禄这几日如此反复,今日竟一反常态,在官家跟前替顾青美言。
思来想去,五日后就是献酒之日,如今表面一切正常,还是待献完酒,再好好试探一番。
崔景湛这头,得知顾青无碍,心中终是松了口气。他借口查其他案子出宫,夜深后,照老路子摸去了如烟娘子闺房。
“崔公子如今这做派,当真没眼看。”如烟娘子掩鼻轻笑,“想饮茶,还是吃酒?”
“那日的冷酒可还有?”崔景湛本想径直开口询问暗中那伙人的线索,不知为何,见着如烟娘子,他心中愁绪散开,只想先吃上几口酒。
“桌上就是。”如烟娘子扬起下巴。
一口冷酒下肚,崔景湛浑身舒爽,他斜倚在椅中,眸色空洞,甚是疲惫。
见他如此,如烟娘子并未发问,只是静静守在一旁。
回过神来,如烟娘子才发觉,自己竟在心中,缓缓描摹起眼前男子的眉眼。
一遍又一遍……
许是察觉到如烟娘子的视线,崔景湛长吁一口气,还是得面对现实。
他表明来意,如烟娘子皱起眉头:“那伙人……可是在义父跟前中伤你了?”
崔景湛面露苦涩之意:“何止中伤。我险些同顾青撕破脸。顾着曹公的面,才不至于此。”
如烟娘子何等聪慧,崔景湛的身世不简单,他同顾青暗地里勾连不清,保不齐顾青就是旧人。
如今能让他二人翻脸,恐怕是当年旧事,被翻了出来。
“你不问问,究竟是何事?”崔景湛见如烟娘子沉默不语,添了几分好奇。
“我问了,公子会说吗?有些话,不必说得那般透。公子想说时,自会说。”如烟娘子拢了拢鬓间碎发,“我暗中探到,那伙人的暗卫头子,叫江福杰,约莫是十七年前开始跟着义父的。旁的暂且还未查到。”
“十七年前?”崔景湛眸光一凛,这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正是。他们的人鬼鬼祟祟,前几日好像还暗中处理了几具尸身。”如烟娘子一句一句缓缓道,“你若想查,我问过手下,再给你传信。”
“麻烦你帮我盯着江福杰。还有,查查看,那几具尸身……他们可姓崔?罢了,无论姓什么,都知会我一声。”崔景湛言语柔软了些。他心中有几块拼图,眼看就要凑到一处,只差些许证据。
“公子这是要替人收尸?我得提醒两句,现下不是心软的时候。”如烟娘子言语冰冷,心里划过几许惊异,崔景湛也有如此柔软待人一面。
崔景湛眉头锁紧,他何尝不知。
但不知为何,同兄长相认后,自己确实比前几年,更易心软。
焉知祸福。
“就听你的,我且忍忍。”
东宫这头,两名属官得了消息,大惊失色。
“看来曹永禄在官家跟前的恩宠,丝毫未曾受到言官进言之影响,寥寥几句,还是能轻易左右官家的心思。”矮个官员皱着眉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