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与少年
林小满第一次见到那艘船时,潮水正漫过码头的青石板。咸腥的海风卷着碎沫扑在脸上,他攥着奶奶给的五毛钱,原本是来买酱油的,目光却被那艘泊在旧船坞里的木船钉死了。
船身是深褐色的,木板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海盐,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桅杆断了半截,帆布早没了踪影,只有几只海鸥在船舷上跳来跳去,啄食着不知谁丢下的鱼干。他踮着脚往船舱里看,黑黢黢的阴影里,似乎藏着一整个大海的秘密。
“小孩,别乱碰。”
身后传来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木头,林小满吓了一跳,手里的酱油瓶差点摔在地上。他转过身,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头,背驼得厉害,手里拄着根用船桨改的拐杖,脸上的皱纹比船身上的还深,只有眼睛亮得很,像落了两颗星星在里面。
“王爷爷。”林小满认出来了,这是码头边最老的船匠,听说年轻时出过远洋,后来不知怎么就守着这片船坞不走了。他赶紧把酱油瓶抱在怀里,小声问:“王爷爷,这船是您的吗?”
老头没说话,只是走到船边,用手摸着船身的木板,动作轻得像摸自家孩子的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头:“嗯,叫‘破浪号’,三十多年了。”
那天之后,林小满总往船坞跑。有时是帮奶奶送东西,有时干脆找借口溜出来,蹲在“破浪号”旁边看王爷爷修船。老头话不多,但林小满问什么,他都会慢慢说。他知道了“破浪号”曾载着王爷爷去过南海诸岛,见过会发光的水母群,也遇过能掀翻甲板的台风;知道了船尾那块刻着“平安”的木板,是王爷爷新婚那年,亲手钉上去的。
“我媳妇以前总在这儿等我,”王爷爷指着船坞边的一棵老榕树,“说等我攒够了钱,就跟我一起出海。”
林小满从没见过王爷爷的媳妇,也没见过他家里人。码头的人说,王爷爷的媳妇在他最后一次出海时,得了急病走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开过船。
日子一天天过,林小满的酱油瓶换了一个又一个,“破浪号”也渐渐有了模样。王爷爷把断了的桅杆换成新的,又找了块粗麻布,一针一线缝成新的帆布。林小满也帮着搭把手,递个钉子,递块抹布,有时还会从家里偷拿两个馒头,分给王爷爷一个。
“小满,你说这船还能再出海吗?”有天傍晚,王爷爷突然问。
林小满正帮着擦船舷上的锈迹,闻言抬起头,看见夕阳把王爷爷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他想了想,用力点头:“能!王爷爷您手艺这么好,肯定能!”
王爷爷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好,借你吉言。”
可没过多久,码头就传来了消息,说要建新式的集装箱港口,旧船坞和这些老木船,都要被拆掉。
那天林小满放学回来,看见船坞边围了好多人,还有几辆推土机停在那里,轰鸣声震得地面都在抖。他心里一慌,拔腿就往“破浪号”跑,远远就看见王爷爷坐在船舷上,手里拿着那块刻着“平安”的木板,一动不动。
“王爷爷!”林小满跑过去,声音都在发颤,“他们要拆船吗?”
王爷爷缓缓转过头,眼睛里的光暗了好多,他把木板递给林小满,声音沙哑:“小满,你拿着这个吧。”
“我不要!”林小满把木板推回去,“我们不能让他们拆‘破浪号’!这是您的船,是您和奶奶的回忆啊!”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些日子,他早就把“破浪号”当成了自己的朋友,当成了码头的一部分。他想起王爷爷说过的那些海上的故事,想起自己在船舱里偷偷藏起来的贝壳,想起夕阳下两个人一起修船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厉害。
王爷爷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没用的,这是上面的规定。”
那天晚上,林小满没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以前听爸爸说过,村里有个广播站,有什么事都能在里面说。他突然有了主意,悄悄爬起来,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揣在口袋里,又拿了个手电筒,偷偷溜出了家门。
广播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门锁着,但林小满知道,窗户下面有个缝,能钻进去。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爬进广播站,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个麦克风和几个按钮。他以前跟广播站的李叔叔来过一次,大概知道怎么用。
他颤抖着手,打开麦克风的开关,又按下了播放键。电流的滋滋声过后,他的声音在整个村子里响了起来:“大家好,我是林小满。码头的旧船坞要拆了,王爷爷的‘破浪号’也要被拆了……那艘船陪王爷爷去过好多地方,是他和奶奶的回忆……我们能不能不要拆它?能不能留下它?”
他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哽咽。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直到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才赶紧关掉麦克风,从窗户里爬出去,往家里跑。
第二天一早,林小满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他穿好衣服跑出去,看见码头边围了好多人,有村里的老人,有码头的工人,还有昨天来的那些要拆船的人。王爷爷站在人群中间,手里还是拿着那块“平安”木板。
村支书走过来,拍了拍王爷爷的肩膀:“老王,大伙都商量过了,这‘破浪号’是咱们码头的念想,不能拆。我们跟上面反映了,他们同意把‘破浪号’留下来,当成码头的纪念船。”
王爷爷愣了愣,眼睛里慢慢又有了光。他看着周围的人,又看了看林小满,突然老泪纵横,举起手里的木板,声音哽咽:“谢谢大伙,谢谢大伙……”
林小满也笑了,跑过去拉住王爷爷的手。阳光洒在“破浪号”的船身上,深褐色的木板泛着温暖的光,像是在跟他们一起开心。
后来,“破浪号”真的被留下来了。王爷爷在船边搭了个小木屋,每天都去擦船、修船,还会给来参观的孩子们讲海上的故事。林小满也还是经常去船坞,有时帮王爷爷递东西,有时就坐在船舷上,听海浪拍打着船身,像听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
有天,王爷爷拿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林小满。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王爷爷,穿着水手服,旁边站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人,他们就站在“破浪号”的船尾,背景是蔚蓝的大海。
“这是我媳妇,”王爷爷笑着说,“要是她知道‘破浪号’留下来了,肯定也会很高兴。”
林小满看着照片,又看了看身边的“破浪号”,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就算过了很久很久,也不会消失。就像这艘老船,就像王爷爷的回忆,就像他们之间的约定,都会永远留在这片海边,留在每一个记得它们的人心里。
潮水又涨上来了,漫过码头的青石板,带着咸腥的海风,吹得“破浪号”的新帆布轻轻作响。林小满坐在船舷上,手里拿着那块刻着“平安”的木板,听王爷爷讲着当年出海的故事,心里充满了温暖。他知道,只要“破浪号”还在,这片海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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