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猛地从回忆中被惊醒,而舞得正投入的甄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个趔趄,骤然停下舞步,惊慌地望过来。
当她看清来人除了皇上,竟还有面色不善的华妃、看热闹的丽嫔以及神色莫辨的瑾贵人时,脸色霎时白了白,连忙跪倒在雪地中:“嫔妾参见皇上,参见华妃娘娘,丽嫔娘娘,瑾贵人。”
胤禛眼神中的缥缈怅惘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深沉难测,转头看向来人,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你们怎么来了?”他似乎只是单纯询问,并未因被打扰而显露任何不悦。
华妃觉得皇上刚刚那个样子就是沉迷于莞常在的勾引,现在这问话在他听来有一种兴师问罪,怪罪自己打扰他的样子,就哼哼唧唧的不愿回答。
深知丽嫔口无遮拦,曹琴默抢先一步,“回皇上,嫔妾几个方才在殿内多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闷热上头,便相约出来换换气。远远瞧见雪地上有清晰的脚印通往这倚梅园,一时好奇,就循着跟了上来。没想……竟撞见皇上在此,莞妹妹也……可是皇上与莞常在有约在先?”
一旁的华妃眼眶微红、满脸写着“你敢承认我就哭”的意思。
无奈地摇摇头,解释道:“只是巧遇。皇后方才与朕说起傲雪红梅,让朕想起了些潜邸旧事,心中有些感怀,故而来这倚梅园走走,静静心。不巧,莞常在也在此处跳舞。”
华妃一听这话,立刻冷哼一声,语气尖刻:“傲雪红梅?潜邸旧事?哼,哪儿就那么巧了!定是皇后和莞常在提前规划好的!一个在殿内提起旧事引皇上伤怀,一个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薄跳什么舞等着皇上!皇后娘娘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她将“尽职尽责”四个字咬得极重,语调阴阳怪气,任谁都听得出是在暗讽皇后身为中宫,却行此拉拢妃嫔、献美固宠的伎俩,实在有失身份,跌份至极。
这猜测与胤禛心中的猜测不谋而合。想起皇后席间那看似无意的提点,再结合眼前“恰好”出现的甄嬛,他心底也认定了这多半是皇后的手笔。
几人各怀心思地说着话,竟无一人想起,甚至是有意忽略了那个还直挺挺跪在冰冷雪地里的甄嬛。
甄嬛低垂着头,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穿透单薄的裙裾,毫不留情地钻进膝盖,然后一路向上蔓延,侵蚀着她的双腿,甚至意图冻结她的血液。
冰冷的雪水慢慢浸湿了衣料,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和麻木。她咬紧牙关,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茫茫的寒气。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浣碧曾经哭着向她诉说的那种——疼进骨头缝里的感觉。
胤禛的目光落在跪在雪地中,身形单薄、微微发颤的甄嬛身上,脑中思绪却飞转。皇后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特意提起红梅引他感怀旧事,又“恰好”有莞常在在此处跳舞……
难道她这是不惜自打脸面,促成朕今晚召幸莞常在?
而甄嬛心中委屈更甚。
明明是她先来到这倚梅园,被这月下雪中红梅的清绝景致所吸引,一时忘情才随性舞动了几下,何以皇上、华妃等人会突然出现?
如今更是无人问津地跪在这冰天雪地里,听着他们谈论自己,仿佛自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想起自入翊坤宫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以及华妃明里暗里的刁难,一时悲从中来,眼前瞬间弥漫起一层水雾,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唯有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鼻尖泄露了她的情绪。
这时,胤禛似乎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也想起了身为帝王应有的“仁君”形象,遂开口道,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莞常在,起来吧。”
“嫔妾谢皇上恩典。”甄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冻僵后的僵硬。
她艰难地试图起身,膝盖处传来刺骨的疼痛和麻木,让她身形晃了一下,才勉强站稳。她微微抬起头,想要谢恩,那双氤氲着水汽、眼尾嫣红、带着几分惊惶几分委屈的眸子,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胤禛的眼中。
那泫然欲泣、强忍泪水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鹿,带着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让胤禛的心神不由得微微一荡。
然而,这似曾相识的神情,却让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一旁始终温婉垂眸的曹琴默——他想起了不久前的夜晚,瑾贵人在他怀中,被“欺负”得狠了时,似乎也是这般眼含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
曹琴默感受到了胤禛的视线,她抬起眼,不期然地对上胤禛带着些许回忆的目光。
她心中微怔,随即迅速反应过来,眼底迅速漾开一汪春水般的柔媚,唇角弯起极甜的弧度,对着胤禛极轻极快地眨了眨眼,传递出一种仰慕与亲昵的暧昧信号,就像在互诉情意。
华妃却紧紧盯着甄嬛她那双泛红含泪的眼睛。
在她看来,这分明就是狐媚子勾引男人的手段!她心中妒火更炽,忍不住出声讽刺,语气尖酸刻薄:“哟,莞常在这是怎么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可是看到本宫和丽嫔、瑾贵人在这里,打扰了你与皇上的独处,觉得委屈了?还是这冰天雪地里跳舞,冻着了?”
甄嬛刚站起不久,膝盖还疼着,心中本就委屈万分,被华妃这夹枪带棒的话一刺,更是又惊又惧。她哪里敢承认“委屈”,只得再次屈膝,深深跪伏下去,声音带着颤抖:“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意!华妃娘娘明鉴!是臣妾御前失仪,请皇上、华妃娘娘恕罪!”
冰冷的雪再次浸透膝盖,那刚刚缓和一丝的刺痛再度袭来,比之前更添了几分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