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紫禁城,银装素裹中透出愈发浓重的喜庆与忙碌。各宫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大宫宴做准备。
如今宫权大权多数还是在华妃手中,所以这次的宫宴还是由华妃主办。
这是她头一次办如此大型的宫宴,宴请的不仅是后宫嫔妃,更有皇亲宗室、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可谓关乎她的颜面,绝不能出半分差错,必要做到尽善尽美,压倒以往所有,尤其是……她想要压过皇后的贤名。
她命颂芝去内务府,将康熙朝年间所有年关宫宴的详细账目都给搬来,她要做一个参考。
华妃命令一下,内务府的太监们不敢怠慢,不多时,竟抬来了好几大箱账册。
康熙在位六十一年,每年的宫宴用度、流程、赏赐记录皆详录在案,年复一年,那厚重的账本摞起来,竟有半人高,堆在翊坤宫偏殿的地上,散发着陈年墨香与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沉甸甸地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华妃看着那堆“故纸堆”,蹙了蹙眉,显然没耐心自己去翻检。她美目流转间就想到了帮她“协理”宫务的沈眉庄还有侧殿的甄嬛。
华妃命人叫来了甄嬛和沈眉庄,然后命她们分工,一人把康熙年间每年公演的用度明细、采买清单、宴席布局、赏赐名录,一项项念出来,然后另一个人将那些年年沿用、已成定例的项目标注出来。
之后华妃再按照皇上登基后新增的喜好与忌讳来斟酌着增减。
这又是一个磨人的细碎活,“是,嫔妾遵命。”甄嬛与沈眉庄齐声应道,低眉顺目,看不出丝毫情绪。
甄嬛移步至那堆小山般的账册前,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封皮上“康熙十五年岁末宫宴实录”的字样已有些模糊。她深吸一口气,翻开沉重的册页,清了清嗓子,开始清晰地诵读起来:“康熙十五年腊月廿八,内务府支银两千两,采办辽东鹿舌二十条,关外猪、熊、狍等肉……”
她的声音清越平和,在空旷的殿宇中缓缓流淌,报出的数字和物品名称繁琐而精细,从山珍海味到时令果蔬,从器皿摆设到歌舞杂耍的赏银,事无巨细,无一遗漏。
沈眉庄则坐在一旁早已备好的小案前,铺开宣纸,手握细笔,凝神静听。她不时提笔记录,将那些重复出现、显然是惯例的项目一一列出。
缕缕欢宜香的青烟从错金螭兽香炉中袅袅升起,那香气馥郁靡丽,带着一丝甜腻,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与陈旧账本的墨纸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压抑的氛围。
香气萦绕在鼻尖,甄嬛念得口干舌燥,沈眉庄写得手腕微酸,却都不敢有丝毫停顿懈怠。
窗外天色渐暗,殿内烛火早早点燃,映照着堆积如山的账本、伏案书写的身影和高榻上华美雍容的华妃。
与翊坤宫不同,启祥宫后殿没有那般奢华煊赫,布置得温馨雅致,暖融融的地龙驱散了冬日的严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适合婴儿的奶香和一丝清雅的果香。
胤禛今晚算是罕见的驾临了,平时曹琴默侍寝都是到养心殿的。
听到消息,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锦缎棉袍,妆容清淡,神色温婉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在门口迎接:“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虚扶一把:“起来吧。朕来看看温宜,有些日子没见了。”说来上次他见温宜的时候是二十几日之前了。
“皇上挂念,是温宜的福气。”曹琴默侧身让皇帝进入暖阁,随即吩咐音袖,“快去让张嬷嬷将公主抱来,仔细裹好了,别着了风。”
不多时,乳母张嬷嬷便抱着一个裹在粉嫩嫩绣福字纹棉袄里的小人儿进来了。
五个月大的温宜,养得白白胖胖,小脸圆润得像刚出笼的包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正好奇地四处张望。
她刚吃过奶,精神头正足,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小胳膊不安分地动着。
看到曹琴默,温宜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小嘴巴一咧,露出粉嫩的牙床,发出“咯咯”的笑声,显然是认出了母亲。
曹琴默的心瞬间软成一汪春水,她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中接过女儿,柔声轻哄:“温宜看到额娘了,是不是很开心呀?”
温宜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用更灿烂的笑容和挥舞的小手回应着。
曹琴默将温宜柔软的小身子轻轻转向胤禛,引导着她:“温宜瞧瞧,这是谁来看你了呀?是皇~阿~玛呀。”
胤禛看着眼前这一幕。曹琴默低垂的眉眼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怀中的婴孩身上,那种纯粹而专注的慈爱光芒,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了自己求而不得的童年。
他正微微出神,一只软乎乎、带着奶香的小手忽然啪一下贴上了他的嘴唇。
低头一看,正是温宜,她不知何时停止了挥舞,正用那双清澈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看,仿佛在研究这个“皇阿玛”是什么。